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根针,刺破了陆娇娇在神秘空间里的沉思。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意念一动,灵泉的微光、土地的芬芳瞬间褪去,意识猛地沉回现实的身体里,带着一丝空间里沾染的湿润凉意。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抹过眼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片刻前独自面对重生奇迹时滚落的泪珠。门缝里已经透进了楼道昏黄的灯光,还有那熟悉得让她心尖发颤的脚步声和低语。
门开了。
傍晚微凉的风裹挟着食堂饭菜的油香和外面尘土的气息涌了进来。父亲陆建国如山般的身影堵在门口,一身洗得发白、领口袖口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旧式军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仿佛能扛起整个家的风雨。
母亲陈秀芬紧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铝制饭盒,脸上带着工厂劳作后的倦色,但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在捕捉到屋里那个纤细身影的瞬间,骤然亮起,如同暗室里点燃的烛火,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暖融融的光。
“爸!妈!” 陆娇娇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身体比思想更快,她像一只离弦的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扑跌着撞了过去。
双臂死死地、用尽全力地环抱住父母并不算宽厚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她把脸深深埋进那混合着阳光曝晒过的棉布味、父亲身上淡淡的汗碱气、以及母亲发间廉价发油特有香气的怀抱里。那力道之大,撞得陈秀芬一个趔趄,惊呼出声:“哎哟!” 陆建国则反应极快地稳住下盘,那双布满硬茧、曾握过钢枪的大手,下意识地、牢牢地护住了妻女的后背,像两堵骤然合拢的、沉默而坚实的墙。
“你这丫头!” 陈秀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嘴上嗔怪着,可那语气里哪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她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带着常年劳作的印记,轻轻抚过女儿鬓边散乱的发丝,指尖不经意触到那点微凉的湿意,眼神里的笑意便更深了,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把爸妈这把老骨头撞散架不成?”
陆建国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带着胡茬的下巴,极其珍重地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他的目光胶着在女儿身上,带着军人特有的专注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在他简单而执拗的世界里,他的娇娇,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份莽撞的冲撞,撞得他心口又酸又胀,满满当当都是暖意。
“妈……” 陆娇娇的声音闷在母亲的衣襟里,带着浓重的、压抑不住的鼻音,“我好想你们……” 这想念,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前世五载离乡背井的孤寂风霜,浸透了至死未能再见双亲一眼的无边悔恨与绝望。此刻,拥抱着这温热的、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她只想把前世错过的光阴,把那些午夜梦回锥心刺骨的思念,都揉碎在这个笨拙却用尽全力的拥抱里。
“好了好了,都多大了,还跟个奶娃娃似的撒娇。” 陈秀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想把她从怀里拉开一点,“快松手,看看妈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陆娇娇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抬起头,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小兔子。陈秀芬已经弯下腰,从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得起毛的帆布挎包里,极其郑重地捧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她一层层剥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开启一件稀世珍宝。终于,一抹崭新、鲜亮得刺眼的蓝色,毫无预兆地闯入陆娇娇的视野。
“喏,” 陈秀芬的声音里带着点邀功的雀跃和掩不住的疼惜,她把那件衣服完全抖开——是一条当下最时髦的“的确良”连衣裙。纯净如雨后初晴天空的蓝色,小方领,掐腰设计,裙摆带着细密含蓄的褶皱,在十五瓦灯泡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化纤布料特有的、略显廉价却无比夺目的光泽。“上次在友谊商店,你不是眼巴巴地看了它好久?嫌妈小气,没当场给你买下。妈可一直记在心里呢!喏,托了你张姨、李婶,东拼西凑总算把外汇券弄齐了,今儿下班特意绕路去给你拿回来的!看看,这颜色,这料子,喜欢不?快试试!”
那抹蓝,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陆娇娇刚刚被亲情捂热的心房。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遭的一切声音——父母关切的询问、窗外隐约的市声——都瞬间褪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不是喜欢,是剜心刺骨的剧痛!
前世,这条凝聚了父母心血的裙子,她视若珍宝,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对着镜子比划过两次,一次都未曾真正穿过。却被那个笑容甜美、口蜜腹剑的“好闺蜜”林薇薇,“娇娇,好娇娇,借我穿一天嘛!就一天!我明天要去县城照相,就穿一会儿,拍完照立刻还你,保证不弄脏一点点!”
她软语央求,信誓旦旦。结果呢?明日复明日,一拖再拖,裙子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能回到她手中。她每次鼓起勇气索要,林薇薇总有新的推脱,眼神闪烁,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直到……直到那个彻底撕裂她人生的寒夜!在那间肮脏、冰冷、的破烂房子里,意识被药物和恐惧撕扯得模糊不清的最后一刻,她涣散的瞳孔里,竟映入了林薇薇的身影!她就站在不远处幽暗的大树阴影里,像个阴冷的看客,而她身上披着的,赫然就是这件本该属于自己、簇新的、在昏黄灯光下依旧蓝得刺目、蓝得冰冷的“的确良”裙子!那冰冷的蓝色,映着林薇薇脸上模糊却分明带着一丝残忍快意的笑,成了她坠入无边黑暗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最后景象!
胃里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一股腥甜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上喉头,呛得她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淹没。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用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凄厉呜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嫩的皮肉里,留下几个深深的、弯月形的白痕,几乎要沁出血来。
“娇娇?” 陈秀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女儿骤然褪尽血色、变得惨白的脸,以及那双瞬间失去焦距、空洞得吓人的眼睛,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恐,“怎么了这是?脸怎么白得像纸?手这么凉?是不是哪里难受?” 她慌乱地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又去摸她的手。
陆建国脸上的慈爱瞬间被一股凛冽的寒霜取代,那是经历过真正战场硝烟的人才会有的警觉和护犊本能。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将母女二人护在身后,沉声喝问,每个字都像裹着寒冰砸在地上:“娇娇!看着爸!告诉爸,谁欺负你了?!是谁?!” 他那只布满厚茧、曾握枪杀敌的大手,已经无意识地攥成了铁拳,指节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脆响,仿佛随时准备碾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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