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
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周管家那几句轻飘飘的提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张妈心里漾开了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沉了底,并未改变任何实质。

送来的饭菜,依旧是那副清汤寡水的样子,只是偶尔,碗底会多出几根肉眼几乎难辨的肉丝,或者咸菜里多了一两滴微不足道的油星。张妈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来回应周管家的“提醒”,证明自己已经“用了心”。

然而,对于念安来说,这些细微的变化毫无意义。她的味觉仿佛已经和她的心一样麻木了,吞咽食物变成了一项仅仅为了维持生命而不得不进行的、机械的任务。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着那些东西,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勉强吃下几口,就再也无法下咽。

身体的状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咳嗽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不受控制的背景音。不再是偶尔的、压抑的闷咳,而是持续不断的、带着痰鸣的深咳。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搅动,撕扯着她脆弱的气管和肺叶。她咳得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苍白的脸颊因为缺氧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

咳完之后,是长时间的、令人心悸的喘息,像一条搁浅在岸上濒死的鱼。

她几乎无法安稳地躺下睡觉,因为平躺会让她呼吸更加困难,咳得更厉害。大部分时间,她只能维持着那个蜷缩在窗角的姿势,半倚半靠着冰冷的墙壁,在咳嗽的间隙里,获得片刻昏沉的、支离破碎的睡眠。

意识常常是模糊的。她分不清白天黑夜,感觉不到饥饿寒冷,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一片粘稠而痛苦的迷雾里。偶尔清醒的瞬间,她会看到张妈进来送饭、收碗,看到她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嘴里嘟囔着“这药味真冲”、“咳得人心慌”。

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她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天下午,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纸,每一次呼吸和咳嗽都带着火辣辣的剧痛。她弓着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得移位。

终于,一阵剧烈的痉挛过后,咳嗽暂时平息了下来。

她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深处残留着浓重的腥甜气味,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下意识地松开捂着嘴的手,想要擦一擦嘴角咳出的湿意。

目光垂落,她怔住了。

苍白瘦小的掌心中央,除了透明的唾液和少许痰丝,赫然点缀着几个极其细小、却刺目惊心的——鲜红色血点!

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几朵妖异梅花。

那么小,却红的触目惊心。

念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大脑一片空白。

血……

她咳出血了……

六岁的孩子,对死亡的概念或许模糊,但对“血”代表着危险和不好的事情,有着本能的认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这房间里任何一天的寒冷都要彻骨。

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这个念头,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疲惫和绝望的模糊臆想,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而具体的、近在眼前的恐惧。

她看着那几点鲜红,小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张妈例行公事的敲门声。

念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只沾着血点的手藏到了身后,另一只手慌乱地在衣服上擦拭着嘴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不能……不能被看到……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只是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她害怕张妈看到后的反应,害怕那可能会招来的、更多的厌弃和麻烦,甚至害怕……如果真的被确认病得很重很重,会不会被像扔垃圾一样彻底处理掉?

门开了,张妈端着晚饭走了进来。她照例先皱了皱眉,房间里浑浊的空气和浓重的药味让她很不舒服。

她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念安,发现她今天似乎格外安静,连惯常的微弱咳嗽声都没有了,只是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吃饭了。”张妈把托盘放在小凳子上,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她注意到念安似乎抖了一下,但没有在意,只当她是冷或者又在不舒服。

放下饭菜,张妈习惯性地想去拿前一天晚上的空碗,却发现那个旧碗还放在原处,里面的剩粥已经凝固干涸,和她早上送来时几乎一样。

“怎么又没吃?”张妈的音量不由得拔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天天这样,你是想成仙还是怎么着?真当自己是小姐身子了?”

念安把身体缩得更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那几点鲜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张妈看她这副油盐不进、死活不吭声的样子,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她总不能强行把饭灌进去。她狠狠地瞪了念安一眼,弯腰拿起那个没动的旧碗,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不吃拉倒!饿死了干净!省得天天给人添堵!”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落锁声像最终的审判。

直到确认张妈的脚步声远去了,念安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

她缓缓地、颤抖着,将那只藏在身后的手举到眼前。

那几点鲜红,依旧清晰地印在苍白的掌纹里,像某种不祥的预言。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拼命地、用力地擦拭着掌心,直到皮肤被磨得发红,那几点血迹模糊成一片淡淡的粉色,几乎看不出来为止。

可是,喉咙里那股腥甜的味道,却无论如何也擦不掉。

她知道,那东西还在里面。

它还会再来的。

下一次,或许就不只是几个小血点了。

这个认知,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不要死……

她不想像妈妈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可是,谁能救她?

爸爸?奶奶?哥哥?张妈?

脑海里闪过那一张张或冷漠、或厌恶、或不耐烦的脸,答案清晰而绝望。

没有人。

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咳出了血,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再一次,清晰地、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一个多余的、碍眼的、死了或许更好的存在。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掌心上那未彻底擦净的、淡淡的血痕。

她抱着那只断了脖子的木头天鹅,把脸深深地埋进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一次的哭泣,不再仅仅是委屈和难过,而是夹杂着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和对自己命运彻底的、无助的悲鸣。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也吞噬了角落里那个哭泣的、咳血的、被全世界遗忘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也许,等下一次咳出更多的血时,就是一切的终结。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