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像一把骤然收紧的烙铁,滚烫而蛮横,死死攥住了她。
那股力量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不容抗拒的凶悍,瞬间让苏晚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她心中剧震,猛地扭头看向男人。
他醒了?
可那双眼睛依旧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昏黄的灯火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丝毫颤动。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微微抽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
这只是重伤之下,身体无意识的痉挛反应。
苏晚晴迅速冷静下来,心中那丝惊骇被职业性的镇定所取代。
她的另一只手没有丝毫停顿,两根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粗壮的手臂,精准地找到了曲池穴和手三里。
指尖发力,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那是一种酸麻中带着刺痛的感觉,能瞬间瓦解紧绷的肌肉。
果然,那烙铁般的手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松开了。
苏晚晴抽回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个男人,即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如此可怕。
她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这一夜,苏晚晴没有合眼。
地窖里阴冷潮湿,唯一的油灯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和温度。
她一次又一次地起身,将浸透了烈酒的布巾拧干,轻轻擦拭着男人滚烫的额头和胸膛。
他的体温像一座反复喷发的火山,时高时低。
每一次高热袭来,他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厮杀。
苏晚晴就坐在他身边,用手指时刻感受着他颈动脉的搏动,监控着他的心跳和呼吸。
她还要定时检查他胸前的伤口,那道被她亲手缝合的狰狞创口,是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所幸,伤口没有再次渗血,也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感染迹象。
她从背篓里取出捣烂的白及粉末,混合着几种清热解毒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周围。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地窖外,夜色正浓,整个杏花村都沉浸在寂静的睡梦里。
次日清晨。
第一缕微弱的天光,从地窖顶部的通风口艰难地挤了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
躺在干草堆上的男人,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不是一个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人该有的状态。
没有半分迷茫,没有丝毫惺忪。
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冰冷,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杀气。
萧景琰的意识,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便已完全清醒。
他还活着。
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无数的感官信息涌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泥土的潮气和淡淡的血腥。
身下是粗糙的干草,有些扎人。
这是一个地窖。
他迅速扫视四周。
空间狭小,四壁是夯实的土墙,角落里堆着一些农具和杂物。
唯一的出口被一块木板盖着,透进来的微光证明现在是白天。
安全,但处境不明。
他的动作停顿,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那里,一个单薄的少女正靠在斑驳的土墙上,似乎是累极了,陷入了沉睡。
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裙,头发只是用一根银簪简单挽着,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弱不禁风。
就是这个少女,在他身边?
萧景琰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暴起,将这个未知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可他刚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他低下头。
这一看,让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他胸口那道足以致命的刀伤,此刻竟然被处理过。
伤口边缘的腐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伤口两侧的皮肉,竟然被一根根细密的黑线,像缝补衣服一样,整整齐齐地缝合了起来!
这是什么疗伤手法?
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的伤口处理方式,不是用烧红的烙铁烫死皮肉止血,就是用金疮药胡乱一敷听天由命。
这种精细如绣花般的缝合,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这声质问,惊醒了浅眠中的苏晚晴。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的,就是那双充满了审视和杀气的眼睛。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却未表露分毫。
她站起身,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
“救你的人。”
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在山里,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你。”
萧景琰的内心,再次掀起巨浪。
他中的是什么毒,受的是什么伤,自己最清楚不过。
那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即便是在京城的太医院,那些太医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山野村姑?
她是如何解的毒?
又是如何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处理他的伤口?
“这..……是你做的?”
他伸出手指,指着胸口那道整齐的缝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晚晴面不改色,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是我家传的独门疗伤法,能让伤口长得快些,不留疤。”
她将复杂的外科缝合手术,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家传秘方”。
在这个时代,这是最合理,也是唯一的解释。
萧景琰的眼睑微微眯起,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怀疑。
这个女孩,太镇定了。
面对他这样一个浑身浴血、来路不明的男人,她没有丝毫恐惧,那份平静,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曾见过追我的人?”他沉声发问。
苏晚晴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从我发现你,到把你带回来,山里只有你一个。”
萧景琰没有再问。
他信了她的话。
如果他的仇家追来了,这个地窖,连同她,恐怕早已化为灰烬。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心底升起,眼中的杀气再次凝聚。
“我的玉佩呢?”
那块龙纹玉佩,是御赐之物,是他身份的象征,从不离身。
若是遗失,或是落入旁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脸色,苏晚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她没有半分慌乱,只是平静地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通体温润,质地绝佳,上面繁复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淡淡的光华。
她已经用布巾擦拭干净,上面沾染的血污早已不见踪影。
“给你处理伤口时解下来的。”
她将玉佩递了过去,动作坦荡。
“我若贪图你的财物,大可以等你咽了气,再拿走所有东西,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你?”
这番话,不卑不亢,逻辑清晰,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萧景琰的心上。
他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她说的没错。
如果她心怀歹意,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等他死。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
心中的杀意和疑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虽然依旧波澜起伏,但最尖锐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了几分。
这个女子,她的胆识,她的心性,甚至她那手诡异的医术,都绝非常人。
就在地窖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时,头顶的木板被挪开了。
张大娘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洞口,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晚晴,他..……他醒了?”
看到萧景琰睁着眼,张大娘吓了一跳,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抖。
“醒了。”
苏晚晴应了一声,自然地走过去,接过那碗粥。
然后,她当着萧景琰的面,拿起勺子,自己先尝了一口。
米粥熬得很烂,带着淡淡的米香。
她做完这个动作,才将碗递到萧景琰面前。
“放心,没毒。”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股暖流,彻底冲垮了萧景琰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她救了他的命,为他处理伤口,彻夜照顾,甚至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亲自试毒。
这份恩情,重如泰山。
他接过那碗粥,入手温热。
心中,却已在瞬间做出了决断。
刺杀他的内奸尚未查明,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他此番“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找到自己潜伏在附近的亲信之前,在查明真相之前,绝不能暴露身份。
否则,不仅他会再次陷入险境,眼前这个救了他的无辜少女,也必然会被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他喝了两口粥,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再次抬起头时,他眼中那股锐利、肃杀的气息,已经尽数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恰到好处的、符合他此刻重伤状态的茫然和虚弱。
他看着苏晚晴,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只记得,自己好像是个进山打猎的猎户,被……..被一头野猪给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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