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嘈杂的市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只剩下那个孩子平稳下来的、带着抽噎的呼吸声。
那妇人像是被雷劈中,呆呆地看着儿子手臂上迅速消退的红肿,又看看那罐貌不惊人的墨绿色药膏,最后,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晚晴。
那不是感激,那是一种近乎看待神迹的狂热。
“噗通”一声,她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苏晚晴就开始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神仙!您是活神仙啊!”
“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的儿子!谢谢您!”
苏晚晴没有去扶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起来吧,药膏涂上后不要碰水,每日换一次药,三天就能痊愈,不会留疤。”
妇人胡乱地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几乎是抢一样地从苏晚晴的摊位上抓过五罐药膏,紧紧抱在怀里。
“姑娘!这罐药多少钱?我全要了!不!我把这剩下的都买了!”
她把整个钱袋都塞到苏晚晴手里,生怕她反悔。
苏晚晴掂了掂钱袋,从里面取出五十文钱,剩下的又推了回去。
“一罐五十文,你用了不到一罐,算你五罐,二五十文。”
她做事,有自己的规矩。
妇人愣住了,没想到这神药竟如此便宜,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晚晴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这活生生的例子,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叫卖都有用。
周围的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堪称起死回生的神效,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整个场面瞬间被引爆!
“神了!这药膏真的神了!”
一个离得最近的汉子,指着自己手背上一块陈年旧疤。
“姑娘,我这疤是去年被油烫的,你这药膏能去吗?”
苏晚晴瞥了一眼。
“陈年旧疤,药效会慢些,但坚持用,能淡化。”
“那给我来一罐!”那汉子立刻掏钱。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我要两罐!我婆娘天天在厨房走动,备着这个准没错!”
“给我三罐!家里孩子皮,这东西是救命的!”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姑娘,给我五罐!”
几十个粗陶罐,在百姓们看来,此刻比金元宝还要珍贵。他们疯了一样地往前挤,争先恐后地将铜钱和碎银子往苏晚晴面前的布上丢。
场面一度失控。
苏晚晴不得不站起身,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一个来,都有。”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信,让混乱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开始老老实实地排队。
不到半个时辰,篮子里几十个陶罐被抢购一空。
苏晚晴数着面前那堆散乱的铜钱和碎银,细细地用草绳串起,又将碎银子包好。
足足有二两三百文。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真正意义上赚到的第一桶金。
是她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安身立命的资本。
角落里,济世堂那个伙计看得眼睛都红了。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周围百姓投来的鄙夷和嘲讽,像一根根针扎在他身上。
他再也待不下去,拿着自己那包无人问津的金疮药,在一片哄笑声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朝着济世堂的方向跑去。
苏晚晴将钱袋贴身收好,神色没有半分得意忘形。
她冷静地收拾好地上的布,挎着空篮子,转身就走进了集市深处。
她先是去米铺,买了一袋最精细的白米,又称了五斤白面。
路过肉铺时,她看着那挂着的一条条肥瘦相间的猪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屠夫给她割了一块三斤重的五花肉。
肉铺老板用油纸包好,她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这才是过日子的感觉。
随后,她又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药铺。
不是济世堂。
她避开了那家,选了另一家叫“百草堂”的。
她用赚来的钱,补充了更齐全的草药,当归、黄芪、川芎…..…这些都是为那个男人准备的。
最后,她看着柜台上摆着的一套崭新的银针,针身在光线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她买了下来。
这是医者的武器。
当苏晚晴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杏花村时,已是下午。
她推开院门,萧景琰已经能靠着墙,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短短两天,已经能自己行动。
他看到苏晚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视线落在她左手提着的那块冒着油光的猪肉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苏晚晴没有理会他复杂的内心,径直走进厨房,淘米、洗菜、切肉。
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浓郁的肉粥香味。
她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
白米粥熬得软烂粘稠,上面飘着几片切得薄薄的肉片和翠绿的葱花。
萧景琰沉默地接过,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粥,带着肉的咸香,滑入腹中,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和伤痛带来的虚弱。
他喝了几口,才抬起头,用那沙哑的嗓音低声问。
“都卖完了?”
“嗯。”
苏晚晴正在院子里整理刚买回来的草药,头也没抬。
“这只是开始。”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半分炫耀,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充满了不容动摇的自信和规划。
萧景琰看着她的侧影。
那个单薄的少女,正专注地将一株株草药分门别类,动作沉稳而利落。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野草般的生命力,仿佛任何困境都无法将她打倒,反而会成为她向上生长的养分。
他慢慢地喝着粥,再次开口。
“你一个女子,如此张扬,不怕引来祸端?”
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疑问。
他见过的女子,无论是深闺贵女还是市井妇人,都以藏拙和依附为生存之道。
像她这样锋芒毕露的,是异类。
异类,通常活不长久。
苏晚晴整理草药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畏惧解决不了问题。”
“实力可以。”
这两句话,像一颗石子,重重地投入萧景琰那古井无波的心湖。
畏惧解决不了问题,实力可以。
他戎马半生,在尸山血海中搏杀,信奉的,也是这两句话。
权力、军队、战功……..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实力”二字的体现。
他从未想过,这句他奉为圭臬的生存法则,会从一个偏远山村的、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口中说出。
他看着苏晚晴的背影,那份审视和探究,不知不觉间,已化为浓浓的欣赏。
这个女子,与他,是同一种人。
当晚,夜深人静。
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杏花村都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苏家小院的墙头上,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三个脑袋。
“就是这家?”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压低了声音。
“没错!济世堂的刘管事说了,就是这家!一个死了爹娘的小孤女,今天在镇上抢了他们的生意!”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恶狠狠地开口。
“刘管事说了,不用伤人,把她那些瓶瓶罐罐全砸了,再把她做药的东西都毁了,给她个教训!事成之后,五两银子!”
“嘿嘿,五两银子,够哥几个快活好几天了!一个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上!”
三人确认了目标,动作麻利地翻过低矮的土墙,轻手轻脚地落在院子里。
他们直起腰,还没来得及看清院内的情形。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如鬼魅般从屋檐的阴影下掠出。
快!
快到极致!
其中一个地痞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刚想张嘴呼喊同伴。
一只手掌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节错位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剧痛袭来,他却连半声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
另外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可那道黑影的速度,比他们的念头更快。
黑影一晃,便已欺身到两人中间。
手肘如刀,精准地撞在其中一人的后颈。
膝盖上提,狠狠地顶在另一人的小腹。
“砰!”
“砰!”
又是两声沉闷的倒地声。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息之间。
三个气势汹汹的地痞,全都被放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像三只被踩了脖子的虾米,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那道黑影,萧景琰,缓缓直起身。
他甚至没有看地上的三人一眼,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
他转身,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那间漆黑的屋子。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只剩下三个在地上痛苦抽搐,却发不出声音的人,和一地冰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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