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谢珩与一绝色女子同游归元寺的消息,便借着永嘉长公主的口,悄然传到了镇国公夫人陆氏的耳中。
这日午后,谢珩刚回府,陆氏便把他唤到了自己住的德馨院。
陆氏屏退了左右,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开门见山地问道:“子安,我听闻前两日休沐,你与一女子同游归元寺?”她目光紧锁着儿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那女子……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世背景如何?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
谢珩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母亲会有此一问。他神色平静,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母亲消息倒是灵通。”他放下茶盏,目光坦然地看着陆氏,“此事儿子心中有数,您不必过多挂心。”
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但一句“心中有数”,便已表明他默认了此事,并且不打算透露那女子的任何信息。
陆氏是何等精明的人,见儿子这般维护,连家门都不愿报出,心下立刻便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定然是上不得台面,绝非他们这等人家能够考虑的正经姻亲。
她心头一沉,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语气也急切了几分:“子安!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大理寺少卿,镇国公府的世子!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你的婚事牵连甚广,岂能儿戏?如今正妻未定,便与来路不明的女子同游,若传扬开来,惹出些风言风语,于你的官声、于我们谢家的门风有何益处?”
她见儿子依旧面无表情,不由得苦口婆心地劝道:“母亲知道你有主见,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谨慎。听母亲一句劝,若那女子……若那女子并非良配,便早些断了,莫要沉溺。你的亲事,要赶紧择一位门当户对,端庄稳重的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催促,试图用家族责任和自身前程来压服他。
谢珩静静地听着,直到母亲说完,他才缓缓起身,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下了。只是儿子的婚事,已有主张。衙门还有公务,儿子先告退了。”
说完,他行礼,转身便走,依旧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承诺或解释。
陆氏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她深知儿子的性子,他若不想说,谁也逼问不出。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担忧——那个能让眼高于顶的儿子如此维护、甚至不惜忤逆她意愿的女子,究竟是谁?
谢珩走出德馨院,秋末的冷风拂面而来,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深沉的思量。
母亲的话,提醒了他一个事实——他的亲事,确实不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只有正妻之位名分已定,门户安稳,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将素素接进府中,给予她一个明确的身份和庇护。否则,像如今这般,每次相见都需借由那小小的院落,如同幽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但她在意,她身后的白家也在意。若是在他名分未定之时,她与自己的关系被有心人窥破、宣扬开来,那“外室”、“狐媚”之类的污名便会如附骨之蛆般缠上她,届时,她将如何自处?白家那清白的医者门风又将置于何地?
他绝不允许她陷入那般不堪的境地。
只是这定亲的人选……,须得好好考量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珩和白芷都很忙。白芷除了出诊还要和白父一起制作成药。而谢珩一面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一面开始不动声色地搜集适龄世家女的资料。他看得冷静而挑剔,如同在评估一件件器物的功用。
一夜北风卷着碎雪落下来,青瓦黛墙已覆了层薄白。枯叶被风卷着在青砖上打旋,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雀儿也藏了踪迹,只余下空气里浸骨的寒凉,宣告着深秋已尽,寒冬正式登场。
他与白芷的相处,却悄然发生着变化。他待她少了些最初的试探与逼迫,多了几分自然的亲昵。他会给她带来新巧的西洋镜,会寻来失传的医书孤本,甚至会跟她讨论些朝中不涉机要的趣闻。白芷虽仍守着分寸,但在他面前也确实放松了许多,偶尔会因他某句调侃而微微莞尔,话也多了起来。
日子便在这渐深的寒意里悄悄滑过,檐角的冰棱结了又化、化了又结,待家家户户开始磨米粉、包冬至圆,或是备上羊肉,打算在夜里煮一锅暖汤时,才惊觉那被称作“亚岁”的冬至,已在风雪的酝酿中,悄然立在了眼前。
每年冬至百姓都会到寺庙“拜冬”,在寺庙点燃长明灯,信徒们跪拜祈福;放河灯、挂祈福牌祈求来年顺遂。
冬至夜的长街被灯火裹得暖融融的,谢珩牵着白芷的手,踏过青石板上的薄雪,径直往城外护城河边去。岸边早已聚了不少人,白色河灯漂在水面,像揉碎的月光,岸边的祈福架上,朱红牌子挂满了半面架子,风一吹便轻轻晃动。
“先挂祈福牌?”谢珩接过小贩递来的笔墨,将空白木牌递到白芷面前。白芷低头,在牌上细细写下“平安顺遂”四字,谢珩则在一旁添了“岁岁无忧”,两人并肩将牌子挂在架上,木牌与相邻的牌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转身时,谢珩忽然变戏法似的拎过一盏鱼灯——银鳞金鳍,灯芯点亮后,通体透着暖黄光晕,像尾活过来的金鲤。“方才见你盯着这灯看了许久。”他将灯柄递过去,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提着玩。”白芷接过,鱼灯在她手中轻轻晃,暖光映得她眼底亮了亮。
两人提着灯往人少处走,河面的风带着些凉意,白芷紧了紧披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今日不是节庆吗?谢大人不用上值?我记得端午那日,你都未曾休息。”
谢珩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眼底带着几分诧异:“端午?你那日见到我了?”
“嗯。”白芷点头,望着河面漂远的河灯,语气平淡,“在西街,见你带着一队人,像是在抓嫌犯,穿着官服,瞧着很是严肃。”
谢珩闻言,忽然低笑出声,伸手轻轻敲了敲她手中的鱼灯,打趣道:“原来端午那日,素素便悄悄关注我了?”
白芷抬眼,撞进他带笑的眼眸里,却未露半分羞涩,只平静地回:“世子爷说笑了。您龙章凤姿,又是朝中重臣,京城里的贵女,哪个不悄悄关注?”
这话听得谢珩挑眉,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又掺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素素,往后唤我‘子安’可好?”
白芷握着鱼灯的手微顿,耳尖悄悄泛了红,却仍强装镇定地转开视线,望向远处升空的天灯:“灯要飘远了,我们去看看。”话虽未应,语气却比先前软了几分。谢珩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浓,快步跟了上去,两人的影子在灯影与雪光里,渐渐叠在了一处。
可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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