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嫔一切谋划得都极为稳妥。
但偏偏,她漏算了一招。
一个多时辰后,文昔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只刚一睁眼,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小腹处隐隐的疼痛以及濡湿的长发,让她瞬间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安宁。”
她哑着嗓子喊道。
即便刚刚受过杖刑,行走都有些艰难,可安宁还是强撑着在床榻边等待自家小姐醒来。
如今一听声音,连忙艰难挪步向前。
“主子,奴婢在这儿,您可算醒过来了!”
看着文昔期盼的眼神,安宁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也自然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只是,安宁艰涩地摇了摇头。
“主子,您还年轻,养好身子,总会……总会再有的。”
果然——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掐灭。
文昔无力地闭上眼。
自己恩宠不多,好不容易得上天眷顾,入宫半年就有了身孕。
如今,却是有孕不足两月就没了。
自己的诸多手段和谋算都根本没来得及使出,便已经失去了孩子。
“我落水前后的事,你一五一十说来。”
比起身为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文昔迅速让自己恢复了理性。
她必须要知晓,这到底是自己不当心的意外,还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
安宁忙跪下身,将文昔落水被救乃至圣上前来的一系列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在听到方氏晋位,而自己却没得到任何晋位的安抚时,文昔的呼吸声微乱了些许。
她知道,自己在陛下面前精心营造的温柔乖顺的解语花形象,怕是此遭之后,彻底毁了。
有孕而不报,往小了说,是妃嫔初有身孕后下意识的谨慎与自我保护,情有可原。
可往大了说,这便是对后宫规矩,甚至是对陛下本身的不信任!
更何况,她最终未能保住身孕。
陛下的那点怜惜,恐怕早已被不满所取代。
自己落水之处,恰好是贵妃筹备宫宴的地方。
贵妃为了摘干净她的嫌疑,自然要让陛下对自己越发厌弃才好。
而她三言两语之间,也轻松达成了目的。
还有方氏……
她当真那般好心?!
“我落水的地方去找人查看一番。还有,我落水时所穿的衣物和鞋子,你可都收起来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文昔此刻也是全无线索。
“是,奴婢亲自收起来的,都未曾让人动过。”
说着,安宁忙亲自去取。
文昔不放心旁人,要自己亲自查过才算数。
结果,这一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这双鞋子,不是我今日穿的那双。”
嗯?
安宁一愣,忙仔细检查起来。
鞋子的样式、颜色都与文昔今日所穿并无二致。
没什么区别啊……
“主子是发现了什么?”
“你可记得我前几日用的玉肌膏?”
玉肌膏,是文昔入宫时带进来的一剂秘方,制成的药膏涂抹于身,能使肌肤光滑胜雪,柔嫩如初生。最关键的是,能防止有孕之时腹部生纹。
这是文家提前就为文昔准备好的,防止她因为有孕之时的肌肤和容貌变化而失宠。
这药,药性温和,对身体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且味道清幽。
只有一点,涂抹完药膏的肌肤遇水则会激发出奇香。
这几日,文昔沐浴后,整间屋子都有一股清幽持久的奇香。
今日她落水所穿的衣物上,不用凑近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可唯独这双鞋,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安宁也反应了过来。
这鞋,被人趁乱换过了!
“主子您被救上来的时候,鞋子并未在脚上。这时候来宫人下去捞上来的,若出问题,大概率便在这宫人身上。”
“方氏,怕也是逃不开。我可不信,短短半年相处,她就能真把我当做姐妹这般真心相待!你瞧,她今日不就一下入了陛下的眼?!
而且,绣鞋这等东西,还是一宫的人最好动手!你去查一查,方氏身边奴才最近有接触了谁,先不要打草惊蛇!”
“是!”
只是,还不等文昔主仆去详查,玉屏处的密信,便主动送上门了。
长乐宫中。
明芜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绸外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形看上去有些单薄,正静静地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盎然的春色。
青璃端着汤药进来,见明芜站在风口,忙放下药碗,上前劝道。
“娘娘,您身子还未好全,仔细别着了风寒。”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明芜知道,自己远不像表现出的那般孱弱。
虽然遗憾没能留住小七,但也正因为小产的时日早,腹中孩子尚未疯狂从母体汲取养分,所以她的身体根基并未被彻底吞噬,损耗殆尽。
在她那三百多年游荡的漫长岁月里,她窥见过太多宫闱秘辛,也掌握了不少尘封的保养秘方。
尤其宫中女子,最是擅长在绝境中调养自身。
只是这些盘算,哪怕是对着最为信任的青璃,她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柔和笑了笑,明芜在青璃担心的眼神中,从窗户边离开。
“榻上躺了这么些时日,骨头都僵了,实在是躺不住了。也就站一会儿,透透气。”
她在青璃的搀扶下,缓缓坐在窗边铺设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而后端起那碗浓黑苦涩的汤药,面色平静地一饮而尽。
“绛云殿如何了?”
明家那些人手,虽然知道她们不算忠心,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明芜还是不吝让她们去打探的。
“文才人这些时日一直在静养。嘉嫔去看过几次,两人面上瞧着姐妹情深,关系甚笃。只是,文才人私下让人去过司膳房,去打听过秦美人宫里的那笼子蟹,到底是如何送去的。
娘娘,您说,文才人是认定秦美人害了她的孩子吗?难道,秦美人便是明婕妤立的障眼法?这么多人搅和进了这场小产中,当真是让人摸不清线索了。”
这一局,迷雾重重,莫说文才人这个身在局中的受害者,就是青璃这个知晓部分内情的旁观者,也只觉得云山雾罩,理不清其中的关窍。
明芜拈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甘甜的味道稍稍冲淡了舌根残留的苦涩。她的眼神平静而幽远,仿若一汪湖水。
“这后宫里,就没有不聪明的女人。谁都想出手,可谁都不想当了这个出头鸟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所以,便只能各使神通。
如今看来,谁也没赢。”
明瑟想要除掉文昔的孩子,并以此为契机,重新博得圣上信任。
只是,她不愿亲自出手,所以才会将文昔有孕的消息,递到了与文昔同住一宫,利益直接冲突的嘉嫔手中。
嘉嫔方氏自然想要除掉文昔的龙胎,防止她凭借孩子正位绛云殿。
可她还要维持自己娇俏直率的人设,以及面上和文昔之间的姐妹情深。
于是,她推了秦美人出来吸引文昔的注意。
方氏出身平平不假,可云舟富庶,她最不缺银钱。
金钱开路,让司膳房的人不过是给秦美人处送一筐螃蟹,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而秦美人的心性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一番引导下,那场相邀自然顺理成章。
而方氏利用秦美人,轻而易举引起了文昔的警惕,从而让其暂时放松了对身边人的提防。
成功,除去了那个上一世最后问鼎皇位的八皇子。
而她,晋了位份,博了名声。
只是,她浑然不知玉肌膏之事,更不知明瑟身边的玉屏已经起了背叛之心,玉屏将所有事都捅到了文昔面前,将方氏的伪装,撕了个彻彻底底。
只是如今看着,文昔并不打算和方氏乃至明瑟撕破脸。
她还真是够能忍的。
真不愧,是上一世的赢家。
当然,这三个人无论谁斗垮谁,亦或者三败俱伤,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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