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河镇政府会议室里掌声雷动,陆云峰接受众人祝贺的同时,
县长赵庆丰的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县府办主任石健,半个屁股挨在沙发边缘,腰杆挺得笔直,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头缝里透出的拘谨。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膝盖上的裤缝。
旁边的刘芳芳更是萎靡,脑袋耷拉着,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也失去了生气,
红肿的眼睛,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仿佛那上面有她失去的副镇长任命文件。
县长赵庆丰刚从里间屋出来,午睡刚醒的模样,头发还有点乱。
他一边轻揉着太阳穴,一边落坐在宽大厚重的皮质座椅里。
他还没来得及留意办公桌前,那两人的愁云惨雾,心情似乎不错,思绪更是沉浸在上午那个让他心潮澎湃的会场。
……
市政府的会议室里,气氛庄重。
主持会议的常务副市长乔文栋正在做总结发言,声音通过高质量的音响传遍会场。
赵庆丰坐在靠后的位置,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听着,直到乔文栋的话锋不经意地一转。
“……特别是正阳县,近期的经济工作很有起色,思路清晰,举措有力。”
“比如城关镇引进的那个外资项目,三千万美金,这在非省会地区的乡镇层面,是很亮眼的成绩嘛!”
“这说明正阳县的领导班子,在庆丰同志的带领下,是动了脑筋,下了功夫的!”
“嗡”的一声,赵庆丰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只剩下乔文栋的声音在回荡。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但微微放大的瞳孔和瞬间抿紧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受宠若惊。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发现不少兄弟县区的同僚们,纷纷投来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
这表扬来得太突然,太具体,太令人振奋了。
可振奋之余,他心底又泛起一丝难以言状的困惑。
正阳县的经济工作,他自己清楚。
先不说和市里的几个大区相比,就是与排名前列的几个兄弟大县相较,正阳县都一直落在后面。
哪怕是所说的招商引资工作,也绝没有突出到,能让乔市长,在这样规模的会议上,单独点名表扬的程度。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学问。
在官场里浸润多年的赵庆丰,深知这里的道道。
他不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享受领导的表扬,关键是,他一定要弄清楚,领导为什么突然表扬。
散会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着人流离开,而是刻意放慢脚步,磨蹭到最后。
看到乔文栋的秘书周绍龙正在收拾文件,他立刻堆起笑容凑了上去。
“周秘书,”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乔市长这会儿有空吗?我想简单汇报几句工作。”
周绍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点了点头:
“赵县长稍等,我进去问一下。”
片刻后,周绍龙出来,示意他进去。
乔文栋的办公室比赵庆丰的大了不止一倍,装修也更显沉稳气派。
乔文栋本人坐在办公桌后,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庆丰来了,坐。”乔文栋语气还算随和。
赵庆丰半个屁股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敬地汇报了几句县里的常规工作,语气谦卑。
乔文栋听着,偶尔点一下头,随口点评几句。
都是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官话套话,肯定了成绩,也指出了几点不痛不痒的不足。
气氛融洽,但始终隔着一层什么,触摸不到。
眼看汇报接近尾声,赵庆丰起身告辞。
乔文栋也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象征性地送他几步。
就在赵庆丰伸手去拉门把手的时候,乔文栋仿佛才想起什么,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口吻问道:
“哦,对了,听说你们城关镇那个小刘,叫刘芳芳是吧?提副镇长了?不错,很不错嘛!年轻干部,有冲劲。”
赵庆丰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心里瞬间亮堂得像点了二百瓦的灯泡!
原来奥秘在这里啊!
他立刻转身,脸上绽放出无比真诚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发现人才与有荣焉的兴奋:
“乔市长您真有眼力!刘芳芳同志确实不错,招商工作能力突出,群众基础也好,综合素质很高!”
“说起来,这次提拔她还算是晚了,我们县委县政府早就该给她加加担子了!”
乔文栋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赵庆丰的肩膀:
“好,好,你们有识人之明就好!”
就是这轻轻一拍,让赵庆丰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仿佛已经成了“自己人”。
……
在回正阳县的路上,赵庆丰靠在帕萨特舒适的后座,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
他摇了摇头,心里暗叹:
干得再好,不如投其所好!
汇报得再天花乱坠,不如精准地“服务”到位!
乔文栋年底接任市长的呼声很高,只要把刘芳芳这根线维护好,就等于稳稳搭上了乔文栋的快车。
自己这个县长,说不定也能借着这股东风,再往上挪一挪。
心情舒畅之下,他不由得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前座的秘书和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都微微扯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正常。
老板心情好,他们的日子自然也轻松些。
……
然而,这份如同泡在温泉里的舒畅感,在他午睡起来,刚到办公室,就见到哭得眼睛像桃核一样的刘芳芳,和一脸世界末日来临的石健后,瞬间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赵庆丰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维持着县长的风度,起身,亲自用一次性纸杯给刘芳芳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如果不是乔文栋,这杯水他就叫石健倒了。
“小刘同志啊,”他语气温和,带着长辈式的关怀,
“你个人的事情,我听说了,要看开些。离婚嘛,现在是普遍现象,情绪低落可以理解,但还是要向前看,以事业为重。毕竟你还年轻,前途远大……”
他不提离婚还好,这一提,简直像是在刘芳芳的泪腺上插了根导管。
她原本只是默默垂泪,这下直接呜咽出声,肩膀一耸一耸,委屈得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
赵庆丰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办公室里,回荡着女人的哭声,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不由皱起浓眉,转向石健,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石主任!到底怎么回事?捡重要的说!哭能解决问题吗?”
石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刚张开口:“县长,是这么回事,今天上午……”
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专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赵庆丰立刻抬手,制止了石健,同时用眼神严厉地示意刘芳芳止住哭声。
刘芳芳看到那部红色电话,也意识到重要性,强行把哽咽憋了回去,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噎。
赵庆丰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喂,黄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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