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后的那座别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都要空旷。
江晚像一缕游魂,飘回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海蓝色礼服,裙摆上还残留着香槟干涸的痕迹,像一块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顾沉舟没有回来。
或许是在安抚受惊的苏晴,或许是有别的应酬,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到这个有她在的空间。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走廊里那冰冷的目光,宴会上那毫不犹豫的斥责,苏晴依偎在他身边时他眼底的柔和……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心上镌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蜷缩在门后,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江晚而言,每一天,都只是前一天的重复,是更深一层的绝望。
她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些目光带来的刺痛,以及李少那令人作呕的触碰感。
她用力搓洗着,直到皮肤泛红,几乎要破皮。
换上干净舒适的家居服,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她拿起粉底,想要遮盖住那份憔悴,手却停在半空。
盖得住脸色,盖得住心底那片荒芜吗?
她放下化妆品,只是用温水洗了把脸。
下楼时,佣人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精致地摆放在长条餐桌上。
顾沉舟的位置空着。
她独自一人,坐在能容纳十几人的餐桌一端,默默地吃着。食物精致,却味同嚼蜡。孕早期的反应让她没什么胃口,但她强迫自己吃下去一些。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那个在她身体里悄然生长的小生命。
想到孩子,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夹杂着巨大恐慌的酸软。
这个孩子,能留下来吗?
在一个父亲根本不期待他,甚至厌恶他母亲的环境里?
饭后,她像往常一样,去了玻璃花房。
那些生机勃勃的植物,曾经是她在这座牢笼里唯一的慰藉。可今天,看着那些舒展的绿叶,绽放的鲜花,她却只觉得刺眼。
生机是它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她最近怎么样,和沉舟相处得好不好。
江晚看着那行字,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两个字:「都好。」
她不能让父母担心。当初她执意要嫁给顾沉舟,几乎与家里闹翻。如今这一切,是她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不,她不能再跪下去了。
她站起身,走出花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锁上门,她走到衣帽间最深处,打开了那个落锁的樟木箱。箱底,那张被她藏起来的孕检单,静静地躺着。
她将它拿出来,展开。
“早孕,约5周。”
冰冷的铅字,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眼底翻涌着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决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意外来临的孩子。
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离开。
离开顾沉舟,离开这座冰冷的牢笼,离开这个让她尊严扫地、痛苦不堪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可是,离开,谈何容易?
顾家权势滔天,顾沉舟绝不会允许她这个“顾太太”轻易消失。她没有经济来源,所有的银行卡都是顾沉舟的副卡,她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她需要钱,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顾家找到的地方。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大脑飞速运转。
她想起结婚前,母亲偷偷塞给她的一张卡,里面是她从小到大积攒的压岁钱和一部分嫁妆,数额不算巨大,但足够她支撑一段时间。那张卡,被她藏在旧物里,带到了顾家,或许……还没有被顾沉舟的人发现。
还有护照……她的护照,结婚后就被收走了,说是统一保管。但具体放在哪里,她并不知道。
需要计划,需要耐心,需要……绝对的谨慎。
将孕检单重新折好,却没有放回樟木箱。她走到书房,找了一本厚厚的、她从未看过的精装外文书,小心翼翼地将孕检单夹了进去,放回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然后,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自己的物品。那些顾家为她购置的珠宝、华服,她一件都不打算带走。她只收拾了几件自己从前穿的、舒适简单的衣物,和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打包成一个不大的行李袋,藏在了衣柜最深处。
她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安静,顺从,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默。
顾沉舟依旧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也是深夜。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晚宴上的不愉快,或者,那件事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带着疏离和一丝若有若无厌烦的淡漠。
江晚不再在意了。
她的心,像一口枯井,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她开始利用白天独自在家的时间,借口出门散步或去图书馆,悄悄地去查询出国相关的信息,了解哪些国家不容易被找到,办理签证需要哪些材料。她用现金支付,避免留下任何电子记录。
她联系了以前一个关系很好、后来出国定居的朋友,隐晦地询问了一些国外生活的情况,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计划。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每一次出门,她都感觉背后似乎有眼睛在盯着。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是顾沉舟真的派了人监视她。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孕反依旧持续,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在佣人面前强忍不适,在独自一人时,才允许自己流露出虚弱。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里的紧张筹备中,一天天过去。
腹中的孩子,在悄然生长。她偶尔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类似肠胃蠕动的异样感,提醒着她那个小生命的存在。
这感觉,让她在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生出一点微弱的勇气和牵挂。
她必须成功。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孩子,争取一个自由的、有尊严的未来。
这天夜里,顾沉舟意外地回来得很早。
他走进客厅时,江晚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杂志,看似在阅读,实则心神不宁。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江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翻动书页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抖。
“下个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爷爷八十大寿,寿宴在老宅办。你提前准备好。”
又是宴会。
江晚的心沉了沉。
顾老爷子的寿宴,必定名流云集,比之前的商业晚宴规模更大,关注度更高。她这个“顾太太”,注定又要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或者说,是众人暗中品头论足的谈资。
她不想去。
但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好。”她低声应道,头埋得更低。
顾沉舟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安分点。”他丢下这三个字,转身上了楼。
江晚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安分点……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只是“不安分”吗?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下个月的寿宴……
或许,那将是她以“顾太太”身份,出席的最后一场宴会了。
在那之前,她必须离开。
无声的告别,早已开始。而离真正落幕的时刻,正在一天天,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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