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幽冥雾起,邪祟昼行。当孩童的笑语被死寂取代,朗朗书声便成了索命的咒文。
山谷的宁静被手中那块碎布彻底打破。那上面残留的冰冷怨念,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林守溪的神经。墨渊的触手,果然早已伸出了小孤山,伸向了那些无辜的孩童。
不能再等了。
林守溪将必要的物品贴身收好——黑色玉片、《茅山基础符箓总纲》、朱砂黄纸,以及那根浸润了他鲜血、如今已隐隐与他气息相连的桃木枝。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处庇护他多日的幽谷,将它的位置牢牢刻在心里。
“我们走。”他对白狐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白狐低鸣一声,化作一道白光,轻盈地跃上他的肩头。一人一狐,再次踏入莽莽山林,朝着东北方向,循着那冥冥中的一丝怨念指引,疾行而去。
有了“灵龟敛息术”和日益纯熟的遁术,林守溪在山林间穿行如鬼魅,速度远超来时。他刻意避开官道与人烟,专走荒僻小径。越是往东北方向,空气中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污浊感便越发明显,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这片天地,连阳光都显得有些晦暗。
途中,他经过几个散布在山间的村落。村中大多寂静得可怕,鸡犬不闻,田间也少见农人劳作。偶有遇到的村民,也是面带惊惶,行色匆匆,看到陌生的林守溪,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远远便避开。他试图打听,却只得到只言片语和更加恐惧的眼神。
“闹……闹鬼……”
“娃……娃子丢了好几个……”
“夜里总有哭声……不能待了……”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共同的地点——位于前方三十里外,一个名为“青林镇”的地方。据说,镇外原本有一间颇有名气的私塾,名叫“明德书院”,但数月前开始,那里便怪事频发,最终彻底荒废。而孩童失踪之事,也多与那书院有所关联。
明德书院……阴童傀儡……
林守溪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就是下一个漩涡的中心。
他加快脚步,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青林镇外。
与其说是一个镇,不如说是一片被巨大恐惧笼罩的聚居地。镇子外围的许多房屋都已人去楼空,残破不堪。唯有镇中心区域,还依稀有些人气,但也家家门户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暮色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没有进入镇子,而是根据村民隐晦的指引,绕到了镇子西面约三里外的一片山坳。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挣扎着沉入地平线之下,天地间一片昏暗。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就在那片山坳的入口处,立着一座牌坊,上面的字迹已然斑驳,但依稀可辨“明德”二字。牌坊之后,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伸向林木深处。小路两旁,是茂密得有些过分的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那声音不似平常,反倒像是无数细碎的、压抑的窃窃私语。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竹林深处,书院的方向,隐隐约约,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绿油油的磷火,在黑暗中飘荡闪烁。同时,一股混合着陈腐墨臭、淡淡血腥以及浓郁不化的怨念之气,如同实质的瘴疠,从山坳内扑面而来。
这里的阴煞之气,比之前张府和小孤山道观,更加浓郁,更加驳杂,也更加……“活跃”!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潜藏在黑暗深处,窥视着外界的一切生灵。
林守溪运转“灵龟敛息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路旁的一块顽石。他肩头的白狐也弓起了身子,毛发微炸,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片黑暗的竹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声。
就在他凝神观察,准备寻找潜入路径之时——
“咔嚓!”
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
林守溪心中猛地一凛!有人!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靠近!是敌是友?
他瞬间将“震”字诀暗运于桃木枝尖,身体微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昏暗的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高挑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并非道袍,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简约的云雷纹。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斜挎着的一个长条状皮囊,皮囊材质特殊,隐隐有细微的电弧在上面跳跃流转,散发出一种至阳至刚、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这青年走出树林,目光如电,先是扫了一眼山坳入口那诡异阴森的景象,眉头紧紧皱起,随即,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林守溪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同样“特殊”的人。他能感觉到林守溪身上那内敛却不容小觑的气息,以及那根桃木枝上蕴含的、与周围阴煞之气格格不入的破邪之力。
“你是何人?在此作甚?”青年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询语气,同时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指尖已有微不可察的湛蓝色电光一闪而逝。
林守溪心中警惕更甚。这青年给他的感觉,与墨渊那种深不可测的阴冷截然不同,其力量属性刚猛暴烈,充满侵略性。而且,对方似乎精通某种隐匿气息的法门,直到靠近才被他察觉。
“路过之人,察觉此地有异,前来探查。”林守溪谨慎地回答,并未透露太多信息,“阁下又是何人?”
青年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尤其在他肩头的白狐和那根桃木枝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了几分,但戒备并未解除。
“赵清河。”他报上名字,言简意赅,“追踪邪祟至此。”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属于名门正派的傲然与责任:“此地阴煞汇聚,已成鬼蜮,更有‘伥鬼’借书院残址布下迷阵,诱捕生人,尤其针对孩童。非是等闲之辈可以插手,阁下若无必要,还请速速离去,以免枉送性命。”
伥鬼?迷阵?
林守溪心中一动。赵清河所言,与他感知到的以及之前的线索基本吻合。而且,对方似乎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伥鬼?可是那被虎妖噬杀后,魂魄受其奴役,助其诱人之鬼物?”林守溪依据《茅山基础符箓总纲》中的记载问道,“但此地气息,似乎并非单纯虎妖所为。”
赵清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似乎对林守溪能点出关键有些意外。“不错。寻常伥鬼,不过受制于妖物。但此地的伥鬼……颇为古怪。其核心怨念并非源于妖物,反而更像是由某种极其阴邪的术法催生、凝聚而成,那盘踞此地的‘虎妖’,或许也非天然生成,而是被刻意培育、用来统御这些伥鬼的‘容器’或‘傀儡’。”
由术法催生的伥鬼?被培育的虎妖傀儡?
林守溪立刻联想到了墨渊的“阴童傀儡”!难道,这里的伥鬼,与那些孩童有关?墨渊将失败的或不完善的“阴童傀儡”放到了这里,并弄来一只虎妖(或许是炼制的妖物)进行统御,形成一个新的“实验场”?
若真如此,那这“明德书院”下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看来阁下所知甚详。”林守溪看着赵清河,“在下林守溪。实不相瞒,我亦在追查孩童失踪之事,与此地气息源头,或有牵连。”
赵清河闻言,眉头微挑,再次仔细审视了林守溪一番,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以及其立场。
片刻后,他似乎是做出了决定,开口道:“我乃龙虎山天师府门下。”他指了指背上那电弧跳跃的皮囊,“此乃‘雷纹匣’,内蕴师门秘传雷法。我奉命下山巡查,追查多地孩童失踪及邪气滋生之案,线索最终指向此地。”
龙虎山天师府!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以雷法闻名于世!
林守溪心中一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正道魁首的弟子!这赵清河气息纯正刚猛,雷法修为显然不弱,倒是与那名门正派的名头相符。
“原来是天师府高足,失敬。”林守溪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赵清河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地看向山坳深处:“虚礼不必。林兄弟,你既为此事而来,当知其中凶险。我观察此地气息已有一日,这迷阵借地势阴脉而成,与山中伥鬼气息相连,浑然一体,极难强行破除。且其内煞气有污秽法器、侵蚀真元之效,我之雷法虽能克制,但深入其中,亦恐力有未逮。”
他看向林守溪,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与……或许是同伴难寻的考量:“林兄弟气息独特,似乎不惧此地煞气侵蚀?而且,你这灵狐伙伴,亦非凡品。若你执意要入内探查,或可与我同行,互为照应。但丑话说在前头,内里情况不明,危机四伏,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林守溪沉默片刻。赵清河的出现是个变数,但其龙虎山弟子的身份和追查孩童失踪案的目的,暂时看来是友非敌。独自探查确实危险重重,有一个强大的同伴,尤其是精通雷法的同伴,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好。”林守溪点头应下,“愿与赵兄同行。我对阵法了解不多,但于隐匿、探查或许能帮上忙。至于安全,各自小心便是。”
见林守溪如此爽快,赵清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爽快!既如此,我们便寻机入内。这迷阵子时阴气最盛,但也最是活跃,容易被察觉。亥时(晚上9-11点)之交,阴阳流转,是其运转相对滞涩之时,我们便在那时动手!”
两人定下计议,各自寻了隐蔽之处,调息准备。
林守溪盘膝坐下,再次运转“道枢”心法,感受着此地虽浓郁却驳杂不纯的阴煞之气。他尝试着引动一丝,纳入“枢机”转动淬炼。果然,那阴煞之气中的狂暴、怨念等杂质,在“道枢”那包容万象、化育一切的意蕴下,竟真的被缓缓剥离、化去,只留下一丝精纯的阴属性能量,融入他的“先天之炁”中,使其变得更加浑厚、灵动。
这混沌道体,果然神异!竟连这等污秽煞气都能转化吸收!虽然速度很慢,但在此地,无疑是巨大的优势。
时间悄然流逝,亥时将至。
山林间愈发昏暗,唯有书院方向飘荡的磷火更加清晰,那窃窃私语般的竹叶声也越发密集,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存在,正在黑暗中苏醒。
林守溪与赵清河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赵清河从雷纹匣中取出一柄尺余长、通体紫幽幽、雷光隐现的木剑——正是龙虎山闻名遐迩的 “雷击枣木剑” !他单手持剑,另一手捏了个剑诀,周身开始有细密的电弧游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至阳至刚的气息扩散开来,将周围试图靠近的阴冷之气迫开。
林守溪则紧握桃木枝,“灵龟敛息术”运转到极致,气息几乎完全消失,只有眼中神光湛然。白狐也从他肩头跃下,身形融入阴影,悄无声息。
“走!”
赵清河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冲向那青石小路的入口!雷击枣木剑向前一指,一道凝练的紫色电蛇激射而出,如同热刀切油,瞬间将前方弥漫的、肉眼难辨的阴煞屏障撕裂开一道短暂的缺口!
林守溪紧随其后,在缺口闭合的前一刹那,如同鬼魅般闪入其中!
两人身影没入那一片鬼气森森、磷火飘摇的竹林小径,瞬间被浓郁的黑暗与无尽的窃窃私语所吞没。
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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