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晚膳终于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客气氛围中结束了。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撤下残席,又奉上清茶。
楚云微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却有些发凉。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神色平淡无波,显然心思早已不在此处的傅璟珩。
今夜是十五,按祖制皇帝需宿在中宫。
更何况,她的父兄刚刚立下赫赫战功,于情于理,陛下都该给她这份体面。
她入主未央宫这些时日,却还从未真正侍寝过,若今夜再……
她简直不敢想明日六宫会如何议论她这个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婉而不失庄重。
“陛下,今日前线捷报,父亲与兄长幸不辱命,全赖陛下天威庇佑。臣妾……心中亦是感念天恩。”
她试图寻找一些共同话题,哪怕只是关于前朝的战事。
而且她也存了份私心,想着提到了父兄,陛下应当会给她几分薄面。
傅璟珩“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刻想的,是关雎宫的熙熙。
他特意送了栗子糕去安抚,她收到是开心还是依旧在生气?晚膳有没有好好吃?是不是又挑食了?
这个时辰,她是不是已经洗漱完毕,正窝在被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糊糊地等他?这个皇后也忒没有眼力见了,怎么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楚云微见他反应冷淡,心头一沉,又勉强找了几个关于后宫用度的话题,想多和傅璟珩说几句。
傅璟珩的回答依旧简短而敷衍,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就在楚云微几乎要绝望,准备直接开口挽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常喜匆匆入内,脸上带着一丝为难,躬身禀报道。
“陛下,关雎宫的彩星姑娘在外求见,说……说贵妃娘娘突然胃疾发作,疼得厉害,却不肯宣太医,也不肯吃药,只……只怕娘娘哭坏了身子,请陛下快去看看吧!”
楚云微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胃疾?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陛下在她宫中的时候发作?有病就去找太医啊!找陛下做什么?!
这姜锦熙,平日里霸着陛下也就罢了,连十五这种日子,也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争宠吗?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贵妃妹妹或许是有些不舒服,但宫中太医……”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璟珩已经“噌”地站起身,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躁,斥了一句:“胡闹!”
也不知是在斥责彩星来得不是时候,还是在气姜锦熙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没再看楚云微一眼,也没留下只言片语,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步伐急促,仿佛慢一步就会耽误什么大事。
楚云微僵在原地,看着他毫不留恋消失在殿门口,手中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股混杂着羞辱、愤怒和难堪的情绪,像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
姜锦熙!她怎么敢!
而此刻的关雎宫内,却并非楚云微所想的那般,是刻意争宠的做作戏码。
姜锦熙蜷缩在拔步床的角落,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部一阵阵痉挛性的抽痛,让她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这胃疾是她从小落下的病根。
在北宁宫中,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受待见,宫人也看人下菜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饿肚子是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这胃就坏了。
后来到了傅璟珩身边,被他发现姜锦熙有胃疾后,便开始变着法地给她养胃。
什么温补的羊肉汤,暖胃的热牛乳,各种药膳补品……哄着、逼着她吃了好几年,才慢慢将养得好转了些。
但这病根到底还在,最是忌讳挨饿和情绪大起大落。
她本就挑食,中午没有傅璟珩在一旁看着,只挑着爱吃的吃了几口,吃得不多。
晚上得知他去了未央宫,气得一口没吃,后来又委屈地哭了许久,这胃疾便被毫不意外地勾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她烦躁又脆弱,她挥退了所有上前想伺候的宫人,连太医来了也被她赶了出去,药碗也被她打翻在地。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或者说,她只想那个能让她安心的人陪着。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又听到脚步声,姜锦熙把脸埋进枕头里,带着哭腔闷声喊道。
傅璟珩踏入内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满地狼藉的药汁碎片,宫人都在殿门口跪着,而那个小罪魁祸首,正像个受伤的小兽般,蜷在床角发抖。
他心头那股因她任性不吃饭而起的怒火,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心疼取代。
他几步走到床边,沉声道:“姜锦熙,你又想挨收拾了是不是?不吃饭把自己作成这副样子,你想干嘛?”
熟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显而易见的担忧,在头顶响起。
姜锦熙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那张刻入骨髓的俊颜。
她似乎没想到他真的还会来,愣了一瞬,随即更多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咬着唇,倔强地不肯出声。
傅璟珩借着床头的烛光,看清了她苍白的小脸,被汗水濡湿的鬓发,以及那双因为疼痛和哭泣而红肿不堪的眼睛。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撒娇耍赖的威风,看起来也蔫蔫的,只剩下一碰就碎的脆弱。
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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