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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毕业那年,静好因为非典期间有良好表现,加上课业成绩一流,所以很快成为呼吸科的骨干,并迅速升任呼吸科副主任,成为全市最有前途的青年医生。

接到支援汶川通知的时候,静好刚从一台难度极高的肺部肿瘤切除手术上下来。

刚开始,静好并不知道震灾有多严重,直到铺天盖地的新闻传来,她才知道自己的家乡这次经历的是史无前例的考验。

心焦之余,静好打电话回家询问家人情况。接电话的却是妈妈的好友林阿姨。

“林阿姨,怎么是您接的电话,我爸妈呢?”

电话那头嘈杂声异常明显,静好听不清楚到底那边在干什么,只听见林阿姨说:“静静啊,你爸妈,你爸妈都好。现在镇里一片混乱,他们正忙着收拾东西,手上没空,没办法接你的电话。先挂了,等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再细说。”

静好觉得奇怪,镇后忙碌可以理解,可忙到连女儿的电话都接不了,这就有些夸张了。

“家那边那么乱么?要不要我回家帮忙?”

“不用不用!”林阿姨连忙拒绝,“你工作要紧,千万别因为家里的事分心,不要影响工作。”

静好心里的疑惑越发强烈,但想着自己过两天就要和大队伍前往汶川救援,父母此刻又没有问题,便没再纠结,只说:“那行,过两天我回镇上咱们再细说。”,然后挂了电话,直接回寝室收拾出发的必备物件。

突然,一个未知名的好友发了一个MSN消息过来。

“静医生,这次汶川支援,你要去么?”

静好看着空空如也的头像半天,觉得能问出这话的必然不是陌生网友,便回道:“去的,明天就出发。”

对方很快发来信息:“我也要去。现在我也是医科学生了,支援灾区,义不容辞。”

静好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看着对方发过来的这句话许久,依旧想不出对方有可能是谁。又想到之前到学校里做公益演讲的时候,有好几个孩子加了自己的MSN,她便也不再纠结,只当对方是某个被公益演讲鼓励的小屁孩。

“很好,支援灾区,你我同行。”

显然,这是誓师大会医生代表说的话,用在这里倒也不违和。

发完这句话,静好就继续收拾他的东西,直到半夜,MSN另一头,对方才发来六个斟酌良久的字:和静医生同行!

本来,静好以为到了汶川,她应该有空到家里看一眼。但巨大的工作压力是她始料未及的。

因为灾情严重,前面三天,静好基本上都在方舱医院里度过,手机虽然就放在衣帽间,但除了吃饭,静好根本没有其他时间做治疗以外的事。

直到第三天傍晚,方舱医院的忙碌才稍微平息了些。

静好抽空换了身上那件满是血迹的白大褂,才想打个电话,门外跑进来一个壮汉,直接跪在静好面前。

“小静!救救你婶子,救救她!”

静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才将那人从地上搀扶起来:“胡叔,婶子怎么了?慢慢说,不急。”

“前几天地震,你婶子怀着孩子躲在猪圈,没被砸着,今天余震,你婶子躲不及,被屋顶掉落的砖块砸到肚子,流血了!我不敢耽搁,赶紧送过来医院,你快给看看!”

静好点头:“好,我现在就去看看。”

说着,静好跟着胡叔来到产妇身边。见到胡宇媳妇已经昏迷不醒,静好觉得问题比她想的要严重。

“胡叔,您先等等,我这就去找产科医生过来,我不是这个专业的,他们过来看看会更安全。”

胡宇心急如焚,前头找不着医生就已经很烦躁了,现在好不容易遇上静好,见她要走,火气立马上来:“别走啊,人还在这躺着呢,你是医生,你去哪儿?”

静好知道胡宇着急,她自己又何尝不为产妇担心。但正是为了更好地救治产妇,静好才必须去妇产科找刘宇。

“胡叔,我知道你着急,我这就去找人,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久?大人孩子可都等着呢!”

胡宇拉住静好的胳膊,不让她走,静好无奈,只得安慰道:“胡叔放心,医生来了就好办了。”

或许是这句重定心丸的作用,胡宇放开了双手。静好也以为事情总算可以有所进展。

但如果知道这句话引发的悲剧那么惨痛,静好宁愿自己没说过这句话。

因为伤势过重,产科医生到达的时候,产妇的呼吸已然停止。胡宇愣在原地,静好自然也愣了。

“师兄,测测胎心,说不定孩子还活着。”

刘云本想说:“概率不大。”,但见静好一脸期待,他还是从护士手中拿出胎心仪检测。但不幸的是,因为过度缺氧,产妇腹中的胎儿也没能留住。

刘云摇头:“我们尽力了。”

只一句,静好明白了一切。

妻子没了呼吸,胡宇已经跌入地狱,现在孩子也没了,他终究承受不了。

玻璃水杯掉落在地,一声哀嚎,响彻楼道,震得静好耳朵生疼。

静好知道胡宇委屈,才想附身安慰,男人忽地站起来,满眼凶恶地质问静好:“你不是说医生来了就好办么?你不是说叫产科医生来会更安全吗?!”

静好愣住。

是的,静好刚才是这样说过,即便刚才的情景再来一次,她还会那样说,因为安抚家属的情绪本就是医生应该做的。

但对于愤怒中的胡宇来说,静好那两句安慰却等同于言而无信。

“胡叔,节哀。婶子的情况实在特殊,这种大出血很难处理。”

胡宇却不管不顾,直接上前抓住静好的领子,恶狠狠地责骂。

“什么叫特殊?怎么就难处理?!你们不是救死扶伤么?现在人却死在你们手里,你们怎么解释?!”

如果现在有安保在场,胡宇这种质问与医闹无异,完全可以遣走。但地震刚刚过去,余震随时可能会来,所有安防力量都为下一次可能的余震做准备,哪里有多余的安防解决医闹的问题。

被胡宇死死按住的那一刻,静好本能地看向刘云,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师兄”,觉得这个和自己认识多年的男人一定会出手相助。

可惜,这个正在评定职称的男人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陷入危险的静好和他并不认识一般。

那一刻,静好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没人伸出援手,能救静好的只有她自己。

天知道她的心里有多害怕,面上看起来平静无常,但手心却早已沁满冷汗。

“胡叔,别,别这样。我们尽力了,但有些东西,真的不是人力可以逆转的。”

静好心里存着指望,盼着自己的解释能让满眼凶狠的男人平静下来。

但直觉告诉她:这太难了!

三天前,7.4级的地震让整个汶川沦为废墟,死亡更让这里成了人间地狱。恐惧、伤痛、沮丧、绝望,只要是能想到的、形容负面情绪的词,这里都能可以用上。

而现在,这些词汇又如同鬼魅般,统统转移到胡宇的身上,并逐渐将他的理智淹没。

“尽力?我老婆孩子都死在你手上,你还敢和我说尽力!

还不可为!!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可为!!”

说着,男人抽开静好衣领上的手,转身拿起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碎片,朝静好的右半边脸划了下去!

静好还没反应过来,右边脸已经感受到了玻璃碎片的冰冷,但很快,这冰凉的触感就被肌肤破口处涌出来的温热覆盖了。

粘稠的血液滴在掌心,静好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疼,疼疼疼疼疼!!

静好在心里大喊,眼泪流了下来,手却慌乱得不知道先拿纱布还是先拿止血棉。

做了三年的医生,静好无数次地替别人止血,她又怎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要给自己止血?!

右眼已经看不见,左眼却还想撑开。

狰狞间,最初的麻木终于退去,钻心的疼痛席卷了仅剩的理智,逼得静好大喊了一声!

一旁被胡宇吓傻了的小护士,听到静好这声哀嚎,这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双手从静好手里接过满是殷红的纱布,流着眼泪为她擦拭。

胡宇行凶,刘云纵使再沉默也不得不上前制止。

咸腥、粘腻的血泪覆盖了静好的右脸,裹着疼痛肆无忌惮地嚣张着,静好疼到眩晕,无力地垂下眼眸,黑暗遮盖了刘云看向她的目光,也遮盖了周遭的冰冷。

夜幕笼罩下的放舱医院,安静得可怖。

静好将诊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甚至连手电筒都放在桌子上照明。这里太黑了,她实在不愿也不敢陷入其中。

角落里,丁玲玲沉默地看着静好,看她发疯一样地开灯,看她发疯一样的来回踱步。

刚听到静好受伤的消息,丁玲玲腿都软了。见到她满脸鲜血地躺在病床上,丁玲玲简直想杀了胡宇。

那可是静好啊,是她在医院里见过最阳光,最善良的好医生啊!

这样的医生都被医闹划一刀,以后,还有谁敢当医生?!

“起诉,起诉他!”丁玲玲狠狠地丢下一句话,静静看着沉睡中的静好,等着她醒过来,将胡宇亲手送给警察。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静好醒来见到丁玲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想我妈妈,我要回家!”

那一刻,丁玲玲总算知道小学课本里那句“人穷返本”是有道理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平时,静好想回家,没人能拦着他。但此刻,在震区,放舱医院里,静好作为一名支援医生根本走不了。

先不说她的伤有多重,单是方舱医院防止震区传染的规定,就没有办法打破。

强震引发瘟疫,这是约定俗成的恶定律,管控不好,救灾的场面就容易混乱。

所以,病患可以进入医院,但医生和病患不能随便出去,就连志愿者都只能在方舱医院外守着,静好又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丁玲玲鼻尖酸楚,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静静,我知道你想家。但方舱医院有方舱医院的规定,你想回去,也得打完报告才能走呀。”

纱布里流出红色的泪珠:“可我现在就想见到她。”

丁玲玲心里一阵抽痛,赶忙拿出纱布擦拭静好的右半边脸。

“要不,咱们打个电话给你妈妈?”

静好抽搐着,好半天,才勉强点头:“好。”

丁玲玲心里安定,把静好的电话递给她。静好疲惫地坐回原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但铃声响了很久,静好都没有等到对方接听。

刚开始,静好以为妈妈正在忙碌。但当电话拨到第九遍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从静好心头闪过。

丁玲玲又何尝不懂。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前两天,你不还说你妈在收拾东西么?”

丁玲玲宽慰道,静好却不再淡然。

“你去,去找安保科长,让他联系赈灾办,看有没有他们的……名字。”

丁玲玲知道静好的意思。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走开?

于是,找来李品代替跑腿,丁玲玲和静好留在门诊室里等候消息。

算上最近的这回,静好已经来回踱了十六趟了。丁玲玲想劝静好坐下,但看到她几近魔怔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

从认识开始,丁玲玲从未见过静好这般失魂落魄。眼下,她只盼着李品带回来的消息不要太糟糕,不然,这个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姑娘,真的可能被压垮。

但天,总是不遂人缘的。

拿到名单的那一刻,“失踪”两个字直接把静好震呆在原地。

“先别着急,只是失踪,说不定,说不定……”

本能地,丁玲玲想要安慰静好。但静好又不傻,强震过后,“失踪”等于什么,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最后一点坚强,被这根稻草压得粉碎。静好跌倒在地,眼泪混着血珠,如碎了的水晶一颗颗砸落在地。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么?!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次好人,就这一次做不到,就要受这世道这么重的惩罚?!

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有治不好的病,我又不是神!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静好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

丁玲玲被震住,李品被震住,整个方舱医院都被震住!

是啊,她只是个人,只是个穿着白大褂的普通人,她又不是神?死神夺走了产妇和那个孩子的生命,她心疼,可那并不是她的责任。

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平时最爱说笑的儿科医生李品,都默然流下了眼泪。

窗外,默默守了一夜的大男孩早已泪流满面。

握紧拳头的双手青筋凸起,时跃发誓:绝不让静好再受一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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