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直接就给了林青莺?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萧条冷清的屋子,就这么个屋子,林青莺抚恤金也藏不严实。
肯定能找出来。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林青莺的视线看过来,只一眼,三婶像是被看穿心思,赶紧尴尬的扯出一抹和善笑意。
“你三叔说上次没招待好军官,今天下葬,村里的人还有周书记都带着人过来帮忙了,这下完葬,得好好办丧席,三婶不是想着,军官们在的话也能一起吃吗。”
林青莺也不知道陆……军官他们一行人去了哪,也可能是去招待所了。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她真的不知道。
眼下她只想安心给爸爸下葬。
棺材到家门口后,三叔就出现上前,将骨灰盒从林青莺手里夺去。
“常青,快过来帮忙,收拾下你大伯的遗物一起放棺材里。”
被叫做常青的人,就是三叔的大儿子,如今结婚生子,三叔几乎把家里的资源都倾斜给了他。
林常青比林青莺大好几岁,在他眼里,林青莺就是个没有威胁的小喽啰。
想到爷爷奶奶,还有爸妈因为林青莺的事,在家里气的直跺脚,林常青此刻就冷哼一声,经过林青莺时,十分不经意的撞了林青莺一下。
林青莺还在发着烧,浑身无力,此刻被撞这么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林常青低头看过来,见林青莺小脸通红,那双桃花眼看着人楚楚可怜,跟狐狸精似的。
“林青莺,之前大伯在的时候,都没从你口中听过几次你提大伯,现在大伯牺牲了,你别在这里作秀了,没人在意你,知不知道?”
林青莺却上前,毫不留情的踩着林常青的脚背过去。
“嘶!林青莺你不长眼啊!”
林常青痛的直抽气!
林青莺面不红,心不跳:“家里地不平,原来我踩得是堂哥你的脚呀?我爸的遗物我自己收拾,不用麻烦你了。”
见状,林常青直接扭头往外走。
死人的东西他本来也就不想碰,晦气,而且还有从战场里带回来的,带血的手表,擦嘴的帕子,和穿在最里面的马甲背心。
林青莺要揽这个活,他还干什么?
当棺材里堆放着父亲的遗物时,林青莺才彻底明白,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
林朝阳让人合了棺。
吉时到,抬棺的人总共有八个,三叔找来了村里的叔伯,以及周书记带来的有气力的壮汉。
他们将碗口粗的杠子架上肩头,周书记作为主持葬礼的主事人,嗓音沉着,高喊道:“起!”
众人齐声喊号,沉重的棺木即将离地!
林青莺目光恍惚,心脏像是被人不断拉扯,丝丝缕缕的疼。
这是父亲与人世间最后的联结,即将彻底被斩断。
冬天的雨下个不停,雨水这会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棺木离地的瞬间,便需要去摔丧盆,象征着,逝者在家中“吃”的最后一顿饭结束了。
林东国只有一个女儿,林青莺。
家里没有长子,她作为长女,眼下准备抬步上前,想要捧起那块沉甸甸,糊着黄纸钱的灰瓦盆。
可还没等她靠近时!
林朝阳就着急喊住:“青莺!”
他随后朝着媳妇和林常青示意,三婶快步上前,拽住林青莺的胳膊就向后退!
“青莺,你是女孩子,这摔盆是要家里长子才能做的事,女孩子不能摔,你爸没有儿子,这事就让常青来做吧!”
村里其他亲戚也阻挠着:“不能让一个女孩子摔盆,那像什么话!”
可这摔盆也有继承权的公示。
谁摔盆,谁就是法定的孝子,拥有财产继承权!
林常青一脸高傲的看过来,双手环抱:“林青莺,这摔盆的事,你做不了,不过我也不能给你白摔,我爸妈为大伯下葬的事忙前忙后,你攥着抚恤金一点都不拿出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种种压力都施加到林青莺的身上,她抬起清明的眼眸,浑身血液凝聚在一起。
林青莺直接挣开三婶的钳制,上前走了一步,目光直接绕过林朝阳,看向了周耀堂。
至少她知道,周书记算是这群人里最公正的人!”
“周书记,各位叔伯,我爸是没有儿子,可我爸生前说过,他的女儿也不比别人矮半分,我林青莺是我爸唯一的血脉!”
“我爸这最后一程,这盆必须由他至亲的人来摔,我是他女儿,身上流着他的血,在场的人,谁会比我更亲?”
“胡闹!林青莺,你一天天的非要气死我不成!女人就不能摔盆,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东国下葬,你都不让你爸安生,你存的什么心思!”
林老爷子抖嗦着站出来,跳脚的指着林青莺的鼻子骂!
“青莺,你这太胡闹了,常青是大哥的侄子,以前大哥待常青也不薄,常青来摔盆最合适!”
林朝阳拿出村长的威严,出来斥责着林青莺。
“是啊,青莺,这女人摔盆,那是闻所未闻啊,你这要是执意给摔了,家宅不宁,你爸在下面也收不到啊!”三婶也在暗中添了一把火!
她声音不快不慢,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得清。
“朝阳,爸,周书记,要不这样,常青结了婚,没办法,但玉树还没结婚,青莺要是实在不愿意常青给摔盆,那就让玉树摔,大伯家里没有摔盆的男丁,不行我就狠狠心,让我家老二过继到大哥名下,这样就有人给大哥摔盆了!”
过继?
三婶打的一手好算盘!
要是真让林玉树过继过来,那她爸的抚恤金,国家的优待,甚至连她现在住的房子,都可以彻底名正言顺的落到三叔一家手里!
而且林玉树年纪很小的时候,脑子就烧傻了!
林朝阳醍醐灌顶,忍不住看向媳妇。
他媳妇这脑袋就是聪明。
林青莺扯了扯唇,此刻脊梁挺的直直的,双拳微微颤抖,却又紧紧攥紧。
“老规矩是让孝子摔盆,那是为了尽孝心,送终!我爸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在队里最惦记的也是我!周书记,我爸是为国牺牲的烈士,现在政府不也常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吗!”
周耀堂微微沉眸,看着林青莺的目光,有惊讶,也有复杂,甚至还有一丝丝动容!
至少林青莺的话,能让他静下心来好好听听!
这个小姑娘有骨气,有韧劲,不会轻易屈服。
“今日大家都过来,周书记也表彰说我爹是人民的英雄,那倘若连英雄唯一的女儿,连给他送终的权利都没有,周书记,我想,传出去的话,咱们林家村,丰收公社,脸上也没有光吧!”
“三婶要把我二堂哥过继过来,我二堂哥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大伯都不会叫,难道这样就配给我爸摔盆吗!”
话音落下,现场彻底变得宁静!
连林家人都被林青莺的一番话给唬住,一个送终摔盆,怎么还上升到村子公社形象了?
一句句烈士英雄,让他们也不敢轻易说些不合适的话了。
反倒是周耀堂从人群中站出来,他环扫众人一圈:“我作为今天给东国下葬的主事人,也是咱们丰收公社的书记,我来给大家说一句!”
“青莺这丫头说得对,林东国同志是国家的功臣,现在新社会有了新风貌,咱们村里的这些陋习今后也该改一改了!”
“周书记!这话您可千万不能乱说啊!老祖宗,林家养出一个不孝女,你们千万不要怪我们。”林老太太扯着嗓子,双手交握在一起就开始祈祷。
周耀堂却直接开口:“烈士的女儿,给她作为英雄的父亲摔盆送行,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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