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第2章 2
4
阎王将我拉入了地府，没想到我居然还留着最后一丝残魂。
祂端坐在高台上，威势逼人。
“你阳寿已尽，该入轮回，却和本殿做了交易，魂飞魄散代价太大，你前生累积的福德替你抵消了部分孽债。”
祂拿出一本书，翻阅开来，许多图景在空中浮现。
我看着画面里的人物，有男有女，还有动物，只觉得一阵熟悉。
看来，多做好事还是有用的。
阎王像是听到了我心中所想，祂淡淡一笑，伸出一指点向我。
“念你百世累德，本殿赐你一次转生机会，三日后，记得来寻我。”
话落，高大的身躯隐入黑暗。
我呆呆飘在原地，被巨大的喜悦砸中，魂体因为激动剧烈颤抖起来。
阎王刚刚只说让我三日后来这里找他，没说我这三天到底该去哪。
既然这样，那人间我是不是可以再回去一次？
这般想着，脑袋突然一阵晕眩。
再睁开眼时，我又回到了别墅里。
不过此刻，别墅内灯火通明。
我看了眼时间，发现距离我消失过了五个小时。
许朝寒和林欢已经回了家，他们还没发现异常。
桌子上的饭菜冷的不能再冷，许朝寒站在桌边，夹起了一口菜。
他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僵硬，但还是咽了下去。
我看向那盘豆角炒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豆角买来的时候有些老了，不知道炒没炒熟。
许朝寒吃过一口后，见我还没下楼，有些诧异。
之前无论他多晚回家，我都会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
“风晚，风晚——？”
没了阎王的允许，我此刻不能在人前现形，许朝寒自然是看不见我。
许朝寒叫了我许久都没得到回答，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快速跑上楼，推开我的屋子，却只见到了一片空荡。
我早就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能卖的卖，能烧的烧。
许朝寒见此，面色骤然发白，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打我的电话。
铃声在楼下响起。
他迅速下楼，找到了我的手机，还在手机旁边看到了保险柜的钥匙。
林欢见短短时间内他爬上又爬下，撒娇的抱住他。
“哎呀朝寒，没准风晚是和她小姐妹出去玩了，现在这些小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别看风晚长得乖，其实背地里可凶了，那次她还把我——”
“啪——”
林欢的话被许朝寒一巴掌扇回了肚子里。
许朝寒神色阴寒，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眼中好似酝酿着风暴。
“林欢，一开始就说好了，我们只是契约婚礼。”
我微微睁大眼睛，原来，他不喜欢林欢。
“我找上你也不过是为了打消风晚对我的心思，让她永远以家人的身份陪在我身边。”
“至于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也不该把主意打到风晚身上。”
说到最后，许朝寒的双眼已然猩红，额头青筋暴起。
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危险的许朝寒，记忆中的他，永远是温柔的。
即便是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思，也只是冷遇我，从没亏待我。
如果我能在活着的时候听到这些话该多好。
林欢跌坐在地上，美眸中满是惊恐，她的泪无声落下，可这次，许朝寒不会再温柔的替她拂去眼角的泪。
“朝寒，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才让风晚离家出走的？”
林欢强装镇定，下一刻，她的谎话就被许朝寒揭穿。
许朝寒把手机的聊天记录翻了出来。
林欢看到她之前和我的聊天记录，脱力般倒了下去。
随后，她跪在地上，拽着许朝寒的裤脚，不住的乞求。
“朝寒，我当时喝醉了，我也忘记为什么会给风晚发这样的信息。”
“一定是我喝醉酒后对你的情感突然爆发，所以见不得任何人和你亲近。”
“你原谅我好不好？风晚离家出走和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不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风晚！”
许朝寒没有理会她的乞求，他叫来佣人，把林欢赶了出去。
“从今往后，我和风晚的家你不准再踏入一步！”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头微颤。
他说这是我和他的家。
可他前不久明明还说，这只是他的家，我不过是个寄居的养女。
林欢走后，许朝寒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旁的保险柜钥匙。
我眼神微动，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他快步走向保险柜，好像急着寻找什么真相，缓缓蹲下后，将钥匙插进了孔洞中。
却久久没有打开。
末了，他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钥匙狠狠一拧。
一张单子，一具尸体和一袋密封的碎肉掉了出来。
只一眼，他就顿住了呼吸。
许朝寒抖得越来越厉害，握在手中纸张发出了噼啪的响声。
他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骤然倒在地上，又爬过去抱住我的尸体，紧紧没有松开。
“风晚怎么会……”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明明昨天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
“我们的孩子……”
他将那张孕检单来回翻看。
后来，孕检单已经被他捏的皱皱巴巴，我的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也越来越多，他却像是没闻到一样越抱越紧。
他呜咽着，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嘴角很快溢出了血。
我看的心尖一颤，想要抱住他，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许朝寒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他把密封袋里的碎肉放在胸口，紧紧捂住。
压抑的哭声从他胸腔溢出，直到最后，如洪水般决堤。
“啊——！！！”
许朝寒哭到失声，捡起一旁的装饰物，狠狠打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血水混着泪水，从他脸上落下，染红了漆黑的地板。
他跪在地上狠狠对着我的尸体磕头，地板不堪重负地发出响声。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造化弄人。
“我该死，我该死啊！”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我为什么昨晚没有早点回来！我为什么又一次没有兑现我的承诺！！！”
“风晚……风晚！！”
5
许朝寒一夜未眠。
他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和昨天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仅仅是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他的眼底就青黑一片，胡茬都长出了一大截，眼中血丝遍布，面上止不住的疲惫。
身上各处的伤口都没有处理，甚至，他为了惩罚自己，故意把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扒开。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始终木着一张脸。
我看着他的这副样子，有些心焦。
约定的时间马上到来，我的骨灰不久就要被送回家了。
果然，下一秒，门铃就被按响。
“请问许先生在家吗？”
许朝寒迅速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门口。
“风晚——！是你回来了吗？！”
他满心欢喜的开门，见只有快递员，眼中闪过莫大的失望。
快递员怜悯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缓声道：
“许先生，这是叶小姐的骨灰，我们按照她生前的嘱托按时送到了家中，请您签收一下。”
许朝寒顿时呆立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
他颤抖着接过快递员手中的骨灰盒，强压着声音的颤抖。
“你说……什么？”
快递员眼中的怜悯更甚。
没等他开口，另一个快递员也上门了。
“你好，这里是许先生家吗？我们按照叶小姐的遗嘱来接她的骨灰入园。”
许是见许朝寒此刻精神状态有些不好，那名快递员试探问道：
“叶小姐昨天说今天的这个时候上门取她的骨灰盒，这件事您不知道吗？”
许朝寒还是呆呆的立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骨灰盒。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后来，我的遗照也被送了过来。
紧接着是我为许朝寒和林欢买的新婚礼物。
送新婚礼物的快递员不像前两人那样悲伤，他脸上洋溢着笑，看向许朝寒的眼中满是热情。
“许先生，这是叶小姐给您订做的新婚礼物，祝您和林欢女士新婚快乐！”
许多贵重的礼物被送了进来。
前两个快递员见此，有些鄙夷的摇了摇头。
“家里人前脚刚死，后脚就订婚。”
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们并没有多说，只是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许朝寒身上。
许朝寒眼珠机械地转了转，视线落在那些华贵的新婚礼物上。
礼物上面还贴着大红的喜字，刺目又喜庆。
与周围放着的骨灰盒和遗像交织在一起，颇有一丝诡异。
“哇”的一声，许朝寒涌出了一大口血。
随后便直愣愣的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6
几个快递员见状，立刻把许朝寒送往医院抢救。
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医院。
不知过了多久，许朝寒终于抢救成功。
他躺在病床上，短短一天时间便有些脱相，脸颊两侧的颧骨高高的凸了出来。
我飘在他的身侧，抬手缓缓抚上了他的眉。
入手一片冰凉。
我有些讶异，居然能碰到他了？
下一秒，许朝寒便缓缓睁开了眼。
我怕被他看到，于是赶紧离开，却没成想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渴望，紧紧拽着我的手腕，最后将我拉到了他的怀中，用力抱紧我，好像要把我挤进他的身体。
许朝寒的泪连串落下，落到我的肩上，又融进我的灵魂。
一股莫大的悲哀骤然从我心底升腾。
“太好了，风晚，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有好多承诺没有兑现，你肯定不舍得就这样抛下我离开！”
“风晚，我不和你保持距离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已经把林欢送出国了，这辈子她都不会来打搅我们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做你男朋友吗？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风晚，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来的路上吹着风了？”
说完，他就拿被子将我裹起来，期间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腕。
“风晚，你……你怎么没有脉搏？”
他说着，又把脑袋停在了我的胸口，身体抖得愈发剧烈。
“风晚，你怎么连心跳也没有……”
我静静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
“朝寒哥，我早就死了。”
“八天前，我和你打了无数通电话。那次，我就已经死了。”
他眼睛忽的睁大，嘴唇哆哆嗦嗦。
“所以那天你说的——”
“都是真的。”
我平静接过他的话。
一瞬间，许朝寒像是卸下了发条的娃娃。
他身上的死气甚至比我身上的还要重。
“阎王慈悲，又给了我三天的时间。”
“明天，我便要离开了，”顿了顿，我又补充道：“这次是彻底离开。”
我说的缓慢而清晰，许朝寒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直接拔下了手上的针头，穿戴好衣服。
他望着我，目光一寸寸描过我的脸，露出了曾经温柔的笑。
“风晚，你不是说想吃我做的炒蟹了吗？我们这就回家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静默看了他一瞬，随后牵起他的手，也扬起了一个笑。
“好。”
许朝寒针头拔的太潦草，手背上溢出了血，滴落在地上，蜿蜒了长长的一条线。
他喋喋不休地和我说着，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讲完。
“还记得你第一次吃我做的炒蟹，臭着一张小脸不想吃，后来见我和你姐姐吃的香，也没忍住尝了尝。”
听着他的话，我也陷入了回忆，脸上不自觉扬起了笑。
许朝寒做的炒蟹确实很好吃，只可惜它的味道我只能回忆了。
如今我是魂体，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许朝寒着宽大的病号服，牵着我走在出医院的路上。
众人见到许朝寒后纷纷退避三舍。
他们犹疑打量的目光落在许朝寒身上，可我们两个人都浑然不觉。
“那个男人是不是疯了？一直说什么呢？”
“他旁边也没人啊，怎么看起来跟有人和他聊天一样？”
“你看他手上那些血！不会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咱们可离他远点。”
护士闻讯赶来，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许朝寒离开。
可他以死相逼，护士也便没有什么办法了。
7
我们牵着手，像从前那样一起逛超市，一起经过小区摆荡的秋千，一起看着灌木丛中的小猫追逐打闹。
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18岁的下午。
许朝寒抱着一束花，温柔着眉眼，祝我毕业快乐，祝我年年顺遂无忧。
一切恍如昨日。
回到家后，他一下就扎进了厨房。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又想起了头七的晚上。
许朝寒说好回家陪我吃饭，却跑去为林欢拍照。
如今，这迟来的团圆饭还是吃到了。
他在炉灶的炙烤下已经大汗淋漓，连着做了一桌子的菜却不见疲态。
一双眼炯炯有神，脸上一直挂着笑，好像即将诀别的人不是我们。
他把菜一一摆放到我面前，殷切地看着我。
“风晚，快尝尝。八岁的时候你第一次跟着你姐姐来，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小蛋糕。”
说着，他把一块点缀着糖霜的蛋糕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12岁那年偶然在宴会上吃到了炒蟹，从此就念念不忘，如今多年没有做这道菜，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
他又把一盘卖相极好的炒蟹推到了我的面前。
“你18岁那年，为了庆祝你成人，我亲手给你包了一顿饺子。你说那是你吃到过最好吃的饺子。”
一盘水滑饱满的饺子推到了我眼底。
“风晚，前段时间是我冷落了你，伤了你的心。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看清我的心，更没有相信你的爱。”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接受，只要你不再难过，我就——”
他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我的魂体又胀又麻，可眼中始终没有泪落下。
可能魂体是哭不出来的吧。
我想冲许朝寒笑笑，告诉他别太难过。
如果有缘，或许我们可以来世再见。
但我用尽全力也扯不出嘴角的一个笑。
许朝寒看着我木森森的脸，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随后把那些菜朝我跟前又推了推。
“风晚，你快尝尝，我今晚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等以后我再多学几个菜——”
“我该走了。”
身体渐渐虚化，周身掀起了许多漩涡要将我吸入进去。
许朝寒瞬间弹起了身子，餐椅被他撞倒，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握住我的手，却从我手间穿了过去。
“不，我该去哪找到你……风晚，别走，别走！！”
他冲上前，胡乱拍打着那些漩涡。
许朝寒如今本就体弱，阳气不足，那些阴风卷成利刃，割破了他的皮肤，流出了黑色的脓血。可他却浑然不觉。
见此，我绝望的闭了闭眼。
阴气入体，如果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许朝寒也活不成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我对上了许朝寒的眼。
最后一眼。
……
我又回到了地府。
依旧是熟悉的高台，阎王端坐其上，手中拿着笔写写画画。
末了，祂长叹一声。
“有情人，且入轮回吧。”
我向着祂遥遥稽首，随后踏入了轮回路。
遗憾便遗憾吧。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