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亲子运动会这天，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将幼儿园色彩鲜艳的塑胶跑道和游乐设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这是一个适合全家出游、共享天伦的好天气。
江砚辞推掉了上午一个关乎海外市场拓展的重要视频会议，亲自驱车送念泽来到幼儿园。小家伙今天格外兴奋，穿着一身崭新的浅蓝色运动服，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反复确认着妈妈会不会准时出现。
“爸爸，妈妈说了她会来的，对吧？”
“爸爸，两人三足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的脚要绑在一起，会不会摔倒呀？”
“爸爸，待会儿妈妈来了，我们要第一个去玩抬小猪！”
江砚辞听着儿子充满憧憬的话语，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车流，内心深处那一片冰原，却在无声地扩大。他没有给儿子任何肯定的答复，只是含糊地应着。
运动会现场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家长们鼓励的呐喊。大部分孩子都是父母双双陪同，爸爸们负责扛着摄像机和充当大力士，妈妈们则细心地给孩子擦汗、递水，画面温馨得有些刺眼。
江砚辞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尽力扮演着父亲的角色，陪着念泽参加每一项比赛。两人三足，他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儿子小小的步伐；抬小猪（沙包）跑，他稳健地托着儿子，尽量跑得又快又稳；亲子接力，他奋力冲刺，弥补儿子那一棒落下的距离。
念泽很努力，小脸跑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每当一个项目间隙，他都会立刻停下所有动作，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一遍又一遍地、充满期盼地扫向幼儿园的大门口，在每一个入场的身影上停留、辨认，然后又失望地垂下。
“爸爸，妈妈是不是堵车了？”
“爸爸，妈妈会不会找不到我们班的位置？”
“爸爸，你再给妈妈打个电话好不好？”
从一开始的兴奋雀跃，到后来的频频张望，再到声音里带上不易察觉的哭腔，念泽眼中的光芒，如同被云层逐渐遮蔽的星辰，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看着别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一起拥抱、夸奖，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在草地上分享食物，小小的嘴巴抿得紧紧的，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的失落，但那强忍委屈的模样，却更让人心疼。
江砚辞将儿子所有的期盼与失落都看在眼里，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他沉默地拿出水壶喂儿子喝水，用湿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汗，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给予无言的安慰。他甚至没有试图再去拨打温舒然的电话，因为答案，他早已预料。
果然，在运动会进行到一半，即将开始最后一个集体项目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正是“温舒然”的名字。
江砚辞看了一眼身边正紧张望着拔河场地、却依旧忍不住分神瞥向手机的儿子，拿着手机，走到了稍远一些的树荫下。
电话接通，那头立刻传来呼啸的风噪和车辆高速行驶的嘈杂背景音。
“砚辞！”温舒然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焦急和歉意，语速很快，“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嘉言刚接到电话，有个非常紧急的跨市项目需要立刻去考察，对方老板架子大，说只今天有空，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了！我必须得跟他去一趟！实在是推不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那个……运动会我肯定是赶不上了，你替我跟儿子说声抱歉，下次，下次我一定补上！好了，我在高速上，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紧急的工作，重要的合伙人，无法推脱的理由，以及，轻飘飘的一句“下次补上”。
甚至没有问一句运动会好玩吗？儿子开心吗？更没有一丝一毫对失信于儿子的真正愧疚。
江砚辞面无表情地听着，连一句“知道了”都懒得回应。就在温舒然即将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他的手机屏幕因为来电提示而亮起，顶端一条微信朋友圈的点赞提醒一闪而过——是他们共同的一位好友，点赞了温舒然刚发不久的动态。
一种冰冷的、近乎自虐的直觉，促使他点开了微信。
刷新。置顶的联系人没有新消息。但是朋友圈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数字1。
他点了进去。
下一秒，温舒然的那条新动态，毫无遮挡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发布于半小时前。正是她口中“紧急项目考察”出发的时间。
九宫格的中间c位，是一张在高速服务区拍摄的合影。温舒然和沈嘉言并肩站着，背景是服务区的标志性建筑和熙攘的车流。温舒然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对着镜头巧笑嫣然，比着一个加油的手势。旁边的沈嘉言也笑得志得意满，身体微微倾向她那边。
配文更是简洁有力，充满了“事业女性”的拼搏感：
“奔赴新的战场，加油！[奋斗][奋斗]”
“新的战场”……
“加油”……
江砚辞看着那张照片里妻子明媚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再看看不远处草地上，那个因为母亲再次失约而强忍泪水、眼中光芒彻底熄灭的儿子，一股混杂着荒谬、暴怒和彻骨冰寒的气息，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所以，她所谓的“紧急跨市项目考察”，所谓的“无法推脱”，就是和沈嘉言一起，在高速服务区拍下这样一张意气风发的合影，然后配上一句热血沸腾的文案？
儿子的亲子运动会，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意爽约的小事。
而和沈嘉言一起“奔赴战场”，才是她心目中值得记录和奔赴的“重要行程”。
巨大的讽刺像一把冰冷的铁锤，将他心底最后一丝对这个女人、对这段婚姻的微弱留恋，也彻底砸得粉碎。
他收起手机，屏幕上的笑容和文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转身，走回儿子身边。
念泽正低着头，用小鞋子一下下碾着地上的塑胶颗粒，小小的背影写满了落寞和孤单。最后一个集体项目，他没有报名参加，只是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别的孩子和父母一起努力。
运动会结束的颁奖环节，念泽因为在前面的个人项目中表现不错，得到了一个“积极参与奖”的小奖牌。老师将圆圆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奖牌挂在他脖子上时，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打湿了胸前的奖牌。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江砚辞，哽咽着问：“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和我一起玩……所以……所以才不来的……”
江砚辞蹲下身，将儿子连同那枚带着泪水的奖牌一起，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儿子的眼泪灼烫着他的脖颈，也灼烫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没有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已经清晰得残忍。
阳光依旧明媚，草坪上依旧回荡着其他家庭的笑语。而他们父子，仿佛被隔绝在了一个透明的、冰冷的结界里。江砚辞抱着怀里轻轻颤抖的小身体，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投向虚无的远方，眼神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以及冰层之下，那濒临爆发的、毁灭性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