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顾屿合上那台银白色的MacBook。
电脑合上的清脆声响,像是战争结束的信号。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整个后背都被汗湿透了。
爽。
这种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的感觉,比上一世喝过的任何一瓶茅台都上头。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深沉,长顺街的老旧居民楼里,只剩下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世界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顾屿知道,自己刚刚扔下的那颗深水炸弹,此刻,正在另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
……
京城,国贸三期,某家顶级PE基金的办公室。
凌晨一点,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满屏的K线图,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操,美股又跳水,欧洲那边跟死了一样,这鬼行情怎么做?”
就在这时,他手边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好友“K-Man”的私信链接。
“老李,别看盘了,看神仙。”
“神仙?”被称作老李的男人嗤笑一声,不耐烦地点开了链接。
链接跳转到知乎。
一个问题跳了出来:《如何看待希腊主权信用评级被下调?》
下面的回答大多是些陈词滥调,老李扫了两眼就想关掉。
直到,那个ID为“念语”的回答,映入他的眼帘。
《山雨欲来:从希腊引爆,一场席卷欧洲的债务风暴无可避免!》
老李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大的口气。
他点了进去。
【……不要把希腊当成一个孤立事件。它不是病人,它只是第一个出现症状的器官。真正的病灶,在于欧元区与生俱来的结构性缺陷:统一的货币政策,与分裂的财政政策。】
【这种“既要又要”的模式,本质上是让一群贫富、习惯、自律程度都天差地别的家庭,共用一个银行账户,却各自保留刷信用卡的权力。在经济上行期,大家你好我好,可以粉饰太平。一旦遭遇08年那样的外部冲击,谁在裸泳,一目了然。高福利、低储蓄、产业空心化的“欧猪五国”(PIGS),将成为第一批被引爆的炸药桶。】
老李的呼吸,停滞了。
“欧猪五国”这个词,在2011年,还只是极少数国际投行内部才会使用的蔑称。
这个“念语”,是什么来头?
他强忍着心头的震动,继续往下看。
【这五个国家,病症各不相同,但病根都在于加入了欧元区这个“舒适圈”后,丧失了本币贬值来调节经济的手段,却享受了与德国同等级的低利率,从而催生了巨大的泡沫。
希腊是原罪,靠做假账混入欧元区,用借来的钱维持远超其生产力的公务员体系和福利。
爱尔兰和西班牙,则是房地产泡沫的狂欢,是廉价信贷催生的虚假繁荣。
而真正的定时炸弹,是意大利。它的问题不是赤字,而是那座如山一般、谁也救不起的巨额存量国债。它太大,大到不能倒,也大到救不了。】
【传导路径预测:第一阶段,市场恐慌,希腊债券被疯狂抛售,收益率飙升,引爆其国内银行业危机。第二阶段,危机“传染”,市场会迅速寻找下一个“希腊”,爱尔兰、葡萄牙将紧随其后。当火烧到西班牙和意大利时,多米诺骨牌将无可逆转。】
【最终,德国和法国将被迫面临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选择:要么,打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中“不救助”的神圣承诺,用德国的国家信用为整个欧元区的债务背书,事实上开启一条通往“财政一体化”的不归路。要么,坐视欧元区分崩离析,眼睁睁看着二战后欧洲一体化的最大政治成果毁于一旦。】
【结论: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阳谋。我大胆预言,出于政治考量,德国最终会选择前者。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包括成立我们前所未见的救助基金,甚至迫使欧洲央行采取它最不情愿的量化宽松(QE)手段,来“不惜一切代价”拯救欧元。但代价是什么?代价是南欧国家未来十年漫长的经济紧缩和高失业率,是欧洲内部不可调和的南北矛盾。这场危机,将不会以经济方式结束,而会以政治方式收场。它将重塑欧洲的权力格局,一个‘德国化的欧洲’将初现雏形,而欧元,将从一个经济符号,彻底沦为一个政治工具。】
看完最后一个字,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李僵在原地,手里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倾斜,滚烫的液体洒了一手,他却毫无知觉。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篇网络帖子。
而是在偷窥上帝的剧本!
这篇文章的恐怖之处,不在于结论,而在于它那手术刀般精准、冰冷刺骨的逻辑推演!
它把未来几年欧洲金融市场的所有雷点,一个不漏地,提前给你标了出来!
“卧槽……”
良久,老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拨通了“K-Man”的电话。
“凯文!你发给我的那个‘念语’……他到底是谁?!哪个部委宏观司的?还是华尔街回来的大牛?!”
电话那头,凯文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梦幻般的恍惚。
“我他妈也想知道!我只知道,他上一篇关于‘阿拉伯之春’的预言,已经在天涯封神了!现在这篇……我操,他连欧猪五国每个国家的病根都挖出来了!我感觉整个知乎的金融圈,今晚都不用睡了!”
……
事实也正是如此。
知乎,这个以精英和专业著称的小圈子,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如果说上一篇“阿拉伯之春”的帖子,还只是在地缘政治的小圈子里流传。
那这一篇,则精准地引爆了金融、投资、科技等多个领域的专业讨论区。
“念语”这个ID的关注者,以惊人的速度从几百增长到几千,并且还在持续攀升。
他的两篇回答下面,迅速聚集了各路闻讯而来的专业人士和行业大V。
【K-Man】: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用一篇产品分析,就精准预言了下一个社交巨头的轮廓。现在,他又给出了欧债危机的剧本。这个人的洞察力,已经到了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步。
【一个PE投资人】:已截图。逻辑很硬,但结论太惊人。我已根据答主的思路小仓位建仓对冲,就当买个彩票。一年后回来看,如果真被他说中了,这人就是个活传奇。
【某大学经济学教授】:这篇文章对欧元区结构性矛盾的剖析,角度非常新颖,比目前主流媒体的讨论要深刻得多。静待时间检验。
一场关于“念语”真实身份的讨论和猜测,在各大论坛上迅速发酵。
而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顾屿,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睡得像头死猪。
……
第二天,周一。
锦城七中的早自习,充满了朗朗的读书声和油条豆浆的香气。
顾屿打着哈欠,把最后一节英语单词塞进脑子。
重生回来,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都强得变态,但毕竟底子薄,该下的苦功夫一点不能少。
高考,是他通往未来的第一张门票。
这张门票,必须是金边的。
“喂。”
身旁的苏念用笔杆戳了戳他的胳膊。
少女今天扎着清爽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脖颈边,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皂角香。
“电脑……还好用吗?”
她小声问,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为自己这种“查岗”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好用,非常好用。”
顾屿转过头,笑得一脸灿烂,
“简直就是我革命道路上的意大利炮,指哪打哪。”
“又贫嘴。”
苏念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没忍住,又问:
“那你昨天……用它干什么了?”
顾屿看着她那双写满好奇的杏眼,心里直接乐开了花。
小样儿,上钩了。
他故意把脸一板,压低声音,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说:
“昨天,我用它捍卫了世界和平,顺便给欧洲几亿人的钱包,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
苏念彻底没话了。
她决定今天一天都不再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神经病。
顾屿看着她那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选择无视他的模样,心里正乐着,上课铃就响了。
这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姓李,是个四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的知性女人,讲课温声细语,但在文学鉴赏上,要求高得吓人。
李老师正在讲苏轼的《定风波》,讲到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时,她停下来,目光扫过全班。
“除了课本注释里写的旷达,有谁能说说自己的理解?”
前排的陈浩立刻举手,站起来给出了“不畏艰难,乐观抗争”的标准答案,引来一片赞许的目光。
李老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问:“还有没有同学有不同的看法?”
教室里一片安静。
顾屿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听到陈浩的答案,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
这声嗤笑,却被身旁的苏念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偏过头,那双清冷的杏眼带着一丝询问,静静地看着他。
顾屿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旷达,这更像是一种认命后的松弛。”
热气喷在苏念的耳朵上,痒痒的。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并没有躲开,反而听得更认真了。
顾屿看着投影上的诗句,继续用那该死的、充满磁性的气音补充道:
“就是被生活反复捶打,发现居然没死,于是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了。不是不怕风雨,是知道躲不掉,干脆不躲了。这是一种跟自己和解了的、成年人的幽默感。”
苏念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
她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身旁的少年。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沧桑和戏谑的光。
那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眼神。
李老师在讲台上继续讲课,而苏念的世界里,只剩下顾屿刚刚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苏念就用笔尖,轻轻戳了戳顾屿的胳膊。
他转过头来,看见她抿着嘴,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然后,她凑过来,用同样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
“你……也被生活捶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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