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洞开。
那凄厉怨毒的唱腔,戛然而止。
门里,一片死寂。
比坟墓更沉,比深渊更黑。
一股甜腻的腐败香气,凝成浓雾,从门内涌出,劈头盖脸浇在八人身上。
“妈呀……”
胖三瘫在地上,两眼翻白,裤裆里那片深色的水印迅速扩大。
一股骚臭压过了那股甜香。
他想爬,四肢却软烂无力,只能徒劳地在冰冷的地砖上蹬刨。
陈义站在门口,没动。
他身后,猴子、大牛几人,死死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但那根系在手腕上的墨线,却传来一丝微弱的、不容抗拒的拉力。
那是来自陈义的力道。
他动了。
右脚抬起,重重踏进了门内。
门外的阴冷,和门内的死寂,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活生生的,能侵入骨髓的“静”。
“跟上。”
陈义的声音不大。
墨线绷紧。
大牛第一个跟了进去,他庞大的身躯就是一堵移动的墙,挡在陈义身后。
接着是猴子,老三,老四……
胖三是被硬拖进去的。
他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可耻的湿痕,被扯进门内的瞬间,他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的鸡叫,然后猛地闭上了嘴,和眼。
八个人,一个不少。
全都进了这间代号为“X”的病房。
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自行关上。
病房里没开灯。
惨白的月光,被铁栅栏切割成方块,洒了进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简陋。
一张铁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墙壁是冰冷的白色,空无一物。
窗外,正对着那栋如同巨大墓碑的三号楼。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瘦弱身影,正坐在床沿。
她背对门口,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幅静止的画。
那股甜腻的腐败香气,源头,就是她。
“咿……呀……”
她又开始哼唱。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只是低低的,柔柔的,带着一丝天真的迷茫。
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可这天真的调子,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比任何凄厉的尖叫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胖三的身体筛糠一样抖着,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丝声音。
陈义松开了墨线。
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背影。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可每一步,都踩在兄弟们的心尖上。
七个人,在他身后,按照一种演练了千百遍的本能,无声地散开。
一个半圆形的阵势,隐隐将那张铁床包围。
这是抬棺时,遇到“凶丧”,防止“炸尸”的“锁棺阵”。
此刻,他们要锁的,不是棺。
是人。
陈义在离那女孩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来还你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哼唱。
歌声,停了。
女孩的身体,轻微地一颤。
然后,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
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年纪不大,五官甚至算得上漂亮。
只是那双眼睛,大而空洞,像两口枯井,看不见一丝活人的神采。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陈义脸上。
而是死死地,盯在了陈义的胸口。
那里,病号服的口袋里,揣着那个黄纸包。
“呵……”
一声轻笑,从女孩的喉咙里发出。
那不是她的声音。
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窗户的玻璃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白霜。
墙角,阴影开始蠕动,扭曲,无数看不见的东西,要从墙壁里爬出来。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心满意足的叹息。
女孩站起身。
她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步步,朝陈义走来。
她的动作僵硬,像一具被线操控的木偶。
那只光秃秃的,没有穿鞋的左脚,在惨白的月光下,白得瘆人。
“我的鞋呢?”
她伸出手,摊开,那手掌同样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陈义没动。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彻底激怒后的冰冷。
“义字堂的规矩,活儿是‘抬’,不是‘送’。”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黄纸包。
那股甜腻的香气,瞬间浓烈了百倍,化作一股阴风,直扑陈义面门!
“给我!”
她尖啸一声,身影一晃,一道红色的闪电,朝着陈义手中的黄纸包抓来!
陈义比她更快!
就在她动的一刹那,陈义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拧,恰好避开了她那鬼爪般的手。
与此同时,他托着黄纸包的左手闪电般收回,右手却猛地探出!
不是攻击。
而是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入手处,冰冷刺骨,不似人肌,倒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玉。
“啊——!”
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只见陈义的胸口,那头用金线绣成的麒麟,隔着一层布料,发出璀璨的金光!
光芒透过病号服,灼烧在女孩的手臂上,冒起一阵青烟,散发出焦臭。
麒麟踏八宝,阳气破邪祟!
“想拿东西,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陈义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任凭她疯狂挣扎,五指却如铁钳,纹丝不动。
他扭头,对着身后已经看傻了的兄弟们,低吼一声。
“结阵!锁阴!”
七个兄弟如梦初醒。
“喝!”
大牛第一个出声,他双脚重重一踏,双臂张开,摆出一个沉稳如山的桩架。
其余六人,瞬间呼应。
他们以大牛为阵眼,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迅速站定。
每个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古朴雄浑的力道。
八个人,八件绣着麒麟的病号服,在这一刻,连成了一体。
一股无形的阳刚气场,轰然爆发!
房间里扭曲的阴影,被这股气场一冲,发出“滋啦”的声响,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那女孩身上的红光,也被死死压制,在她皮肤下疯狂窜动,却无法再透出体外。
“你们……找死!”
女孩的脸开始扭曲,清秀的五官渐渐模糊,一团蠕动的黑暗,要从她的七窍里钻出来。
“胖三!黑狗血!”陈义。
“啊?哦!”
胖三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瓶,哆哆嗦嗦地拧开盖子,朝着女孩就泼了过去。
粘稠的黑狗血,在空中划出一道乌光。
女孩尖啸一声,想要躲闪,却被陈义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噗!”
一整瓶黑狗血,从头到脚,把她浇了个通透。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女孩的身上,冒起大股大股的黑烟,那股甜腻的腐败香气,被一股浓烈的腥臭和焦臭彻底取代。
她皮肤下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还不够!”
陈义双目赤红,他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并没有伤到根本。
他一甩,将女孩推倒在铁床上。
然后,他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按住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飞快地解开了那个黄纸包。
那只红得发妖的绣花鞋,滚落出来。
“义哥!你要干嘛!”猴子失声叫道。
陈义没回答。
他抓起那只红鞋,另一只手,抓住了女孩那只冰冷的、光秃秃的左脚。
“爷爷说过,‘过阴鞋’,是鬼新娘的‘过门帖’。”
“她把帖子送上门,是求咱们抬她一程,风风光光地,走完这最后一段阴路。”
“这叫,抬鬼轿。”
陈义的声音,在女孩凄厉的嘶吼中,清晰地传到每个兄弟的耳朵里。
“今天,咱们义字堂,就接下这桩生意!”
“送你上路!”
他低吼一声,捏着那只红得滴血的绣花鞋,朝着女孩那只惨白的左脚,用力地,套了上去!
就在绣花鞋的鞋尖,即将触碰到女孩脚趾的瞬间。
女孩的嘶吼,突然停了。
她那张被黑气和血污弄得模糊不清的脸上,那双狂乱、怨毒的眼睛,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鬼魅,不再是疯狂的怨魂。
而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充满了无尽恐惧与哀求的,少女的眼神。
一行血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的嘴唇翕动,发出了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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