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宁曦刚结束她的每日胎教。
胎教内容是——循环播放三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关于金融诈骗罪的量刑标准。
她正准备享用一盘苏悦送来的猫山王榴莲,门铃响了。
宁曦以为是闺蜜苏悦又来突击检查,顺便蹭她的榴莲,想都没想就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苏晚晴。
宁曦的脑子瞬间宕机三秒。
第一秒:她怎么找来的?
第二秒:她是来干嘛的?难道是顾延琛那个穷鬼撑不下去了,让她来借钱?
第三秒:我靠,我今天没洗头。
“宁小姐?”苏晚晴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礼貌。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宁曦下意识就想关门。
她对这种段位的绿茶过敏,闻到味儿就想打喷嚏。
但对方显然没给她这个机会。
苏晚晴已经自顾自地侧身挤了进来,脚上那双细高跟踩在宁曦刚擦过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宁曦:“……”
行,你牛。
苏晚晴像是没看到宁曦快要喷火的眼神,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鞋都没换。
她优雅地环顾了一圈宁曦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公寓。
目光在开放式厨房崭新的双开门冰箱,和阳台上那台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上停留了片刻。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你过得挺滋润的。”
她开了口,语气平淡,却像淬了毒的针。
“延琛他……现在过得很不好。”
来了来了,经典卖惨环节。
宁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抱起胳膊倚在玄关的鞋柜上,摆出一副“我看你还能演什么花儿来”的架势。
“他在破产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五百万?”苏晚晴的目光终于落回宁曦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知廉耻、靠男人上位的捞女。
“是啊。”宁曦大方承认。
不承认干嘛,钱都到手了,还能让她吐出来不成?
苏晚晴的脸色沉了沉,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背了多少债?那五百万,对他现在来说,是救命钱。你拿着,就不亏心吗?”
亏心?
宁曦差点被她这番正义凛然的指控给气笑了。
她亏心?
她亏的是这三年当牛做马、熬夜加班掉的头发!
亏的是陪一个愣头青从家徒四壁干到公司上市的青春!
再说了,那是分手费,是遣散费,是精神损失费!
一手交钱,一手滚蛋,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她携款潜逃,祸国殃民了?
“苏小姐,”宁曦扯了扯嘴角,决定跟她讲讲道理,“首先,我跟顾延琛在一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坐着迈巴赫呢。”
“其次,这钱是他自愿给的,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的。”
“最后,你要是真那么心疼他,不如把你的迈巴赫卖了,或者让你那个司机大哥给你预支点薪水,替他还债啊。”
宁曦这番话,又快又密,直接把苏晚晴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苏晚晴气得胸口起伏,那副优雅从容的假面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宁曦,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来,是好心劝你。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钱还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宁曦挑了挑眉,非但没怕,反而生出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她活了二十七年,还真没见过现实版的撕逼大战,今天算是开眼了。
苏晚晴看着她这副滚刀肉的模样,大概也意识到跟她讲道理是行不通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压下了怒火,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宁曦,我知道你恨延琛,觉得他为了我才抛弃你。”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这么落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他。”
“我们住在没有电梯的老房子里,他每天从早到晚送外卖,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澡都顾不上洗。”
“昨天晚上,他带回来一份别人吃剩的馄饨,开心地跟我说,这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
“你忍心吗?你就忍心拿着本该属于他的钱,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住着精装公寓,吃着进口水果吗?”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那演技,不去竞选奥斯卡都屈才了。
宁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因为被她这番话感动了。
而是因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华点。
顾延琛,让她来要钱?
以她对顾延琛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的了解,他就算是饿死在天桥底下,跟乞丐抢馒头吃,也绝对干不出让女人替他出头要钱这种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宁曦眯了眯眼,心里的某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她二话不说,当着苏晚晴的面,掏出手机。
苏晚晴以为她是要转账,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然而,宁曦却直接点开了通话记录,从黑名单里翻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背景音嘈杂,有车流声,还有导航“前方路口请左转”的机械女声。
“喂?”顾延琛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顾延琛,”宁曦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冰,“是不是你让苏晚晴来找我要钱的?”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嘈杂的背景音瞬间消失了。
大概是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过了几秒,他那低沉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线才再度响起:“……晚晴去找你了?我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宁曦冷笑一声,“那正好,她现在就在我家,麻烦你过来,把你的人领走。我这里庙小,供不起这尊大佛。”
“你还住那儿吗?我马上过去把她带走。”顾延琛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切。
宁曦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抬眼看向沙发上的苏晚晴,对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那感觉,就像是精心导演的一出大戏,结果男主角还没上场,就先把剧本给撕了。
“宁曦,你!”
“我什么我?”宁曦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苏小姐,想玩仙人跳,也得先跟同伙串好词吧?你这业务能力,不行啊。”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宁曦人生中最漫长、最尴尬的二十分钟。
苏晚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变幻莫测,像个调色盘。
宁曦则抱着胳膊,靠在鞋柜上,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表演。
空气中,弥漫着榴莲的香甜和绿茶的酸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终于,门铃再次响起。
宁曦拉开门。
顾延琛穿着那身熟悉的蓝色骑手服,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
他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歉意。
他的目光在宁曦身上扫过。
宁曦的肚子还不显,穿上宽大的家居服更看不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宁曦,看到了客厅里的苏晚晴,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晚晴,你……”
他刚想进门,脚步却顿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沾满灰尘的运动鞋,又看了看宁曦家一尘不染的地板,犹豫了。
他转过身,对宁曦说:“有鞋套吗?或者一次性拖鞋也行。”
宁曦:“……”
苏晚晴:“……”
宁曦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不用了,你快点把她带走就行,我一会儿再拖地。”
“不行。”他却异常坚持,眉头皱着,语气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你喜欢干净,我还是穿上吧。”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沙发上的苏晚晴,猛地站了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顾延琛,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再也维持不住一丝一毫的优雅。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气得冷笑了一声:“呵,干净?”
“顾延琛,你不用进来了,”她提起自己的爱马仕包包,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来,“我自己走。”
她走到顾延琛面前,绕过他时,脚步顿住。
她抬起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用一种近乎崩溃、颇为伤心的语气控诉道:
“顾延琛,你在家,累得鞋都不脱就直接往床上躺的时候,”
“把穿了一天的臭袜子到处乱甩的时候,”
“有像现在这样,哪怕考虑过我一秒钟吗?!”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电梯。
高跟鞋踩在楼道里的声音,像一串急促又绝望的鼓点,渐行渐远。
玄关处,只剩下宁曦和顾延琛,面面相觑。
宁曦抱着手,倚在门框上,感觉自己刚刚免费观看了一场信息量爆炸的年度家庭伦理大戏。
同居,不脱鞋上床,乱甩臭袜子……
啧啧,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很久之后,宁曦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局促、手足无措,还想找鞋套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劝道:“那个……无论怎样,你还是要注意一下个人卫生。”
顾延琛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劝告。
他把视线从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外收回来,目光复杂地转向她,然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可是宁曦,”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我这段时间太累了,真的顾不了这些细节了。”
宁曦听完,又叹了口气。
她就说吧,她怕穷。
贫贱夫妻百事哀,真不是一句空话。
你看,就连顾延琛这样曾经矜贵又得体的钻石王老五,没钱之后,连基本的卫生习惯都直线下降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觉得,顾延琛最近这一系列的行为,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今天这一出,更是处处都是破绽,逻辑完全不能自洽。
可能是她怀孕之后,激素水平紊乱,导致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吧。
……
第二天,宁曦给顾延琛的银行卡里,转了二十万。
附言:【下不为例】
心软的代价,太大了。
这一次是二十万,下次呢?
她肚子里的崽还要喝进口奶粉,上国际学校,以后还要继承她的理财产品和八卦精神……
哪哪都是钱。
要是次次都心疼别人,谁来心疼她这个即将上岗的单亲妈妈?
看了眼账户里的余额,她才放心睡起了午觉。
可是,自从她转给他二十万后,她家门口,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她没有点过的外卖。
一开始,宁曦还以为是哪家餐厅搞错了地址,或者是苏悦的恶作剧。
直到顾延琛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顾扒皮:今天超市打折,买了点水果。】
宁曦看着门口那箱智利车厘子、丹东草莓和日本晴王葡萄,陷入了沉思。
他管这个,叫“买了点水果”?
他送外卖一天到底能挣多少钱?
这怕不是把一天的营业额都搭进去了吧?
从那天起,投喂就没停过。
有时候,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
从澳洲和牛到挪威三文鱼,从有机蔬菜到德运鲜奶,品类齐全到她怀疑顾延琛是不是把整个精品超市都搬过来了。
有时候,是她半夜刷朋友圈看到想吃的甜品蛋糕,第二天下午,那家店的全套招牌产品就会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
有时候,是各种大餐:双人份的日料刺身船,四人份的海底捞套餐,够一个寝室开趴的烤鱼烧烤……
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贵重东西,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顾延琛每次都会提前给她发消息,言简意赅。
【顾扒皮:多吃点。】
【顾扒皮:这个你爱吃。】
【顾扒皮:今天订单少,顺路。】
宁曦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她知道,他可能是为了感谢她那二十万的“人道主义援助”,用这种“打零工”的方式来偿还。
行吧,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就算落魄了,也改不掉这股精打细算的劲儿。
于是,她每次都笑纳了。
享用的时候,她都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进行每日例行的胎教。
“崽,看见没,你那个不靠谱的爹,又在用战斧牛排PUA你妈我了。”
“什么?你嫌不好吃?别这样,你爹现在也就这点出息了,靠捡漏和顺路才能给你买得起这些。”
“你将就一下,等他这点愧疚感消耗完了,咱就断粮了。明天让你干妈带你去吃米其林,换换口味。”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轻轻地动了一下。
宁曦的生活,因为这些不期而至的投喂,变得更加规律且……废柴。
这天,她刚干掉一整份顾延琛送来的十三香小龙虾,正剔着牙,顾延琛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请问是顾延琛先生的家属吗?”
宁曦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催债的?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我不是,你打错了。”她想也不想就要挂电话。
“哎等等!”对方急忙喊住她,“您别挂!您男朋友,一个叫顾延琛的小伙子,送外卖的时候被车撞了,人现在在市一院急诊室,您赶紧来一趟吧!”
被车撞了?
她几乎是跳起来的,抓起钥匙和包就往外冲。
一路风驰电掣,各种闯红灯加塞,把她那辆宝马小蓝开出了F1赛车的气势。
她冲进急诊室的时候,感觉自己肺都要跑炸了。
“顾延琛呢?!哪个是顾延琛?!”她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对着护士站喊。
一个年轻的护士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床位:“那儿呢。”
宁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顾延琛正半躺在病床上,低头玩着手机。
神情专注。
看那架势,不像在交代遗言,倒像是在跟人开黑打游戏。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见是她,那双总是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星光。
“曦曦,你来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宁曦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
除了脸色有点白,整个人看起来状态良好,精神焕发。
直到……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脚腕处。
那里,缠着一圈还没有她手掌宽的白色纱布。
宁曦的血压,“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指着那截纱布,气得声音都在抖:“就这?”
顾延琛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无辜。
“对不起啊宁曦,”他连忙道歉,态度极其诚恳,“我当时摔下去,手机摔坏了,人也晕了一下。是旁边的路人帮忙报的警,医护人员来了之后,用人脸识别解开了我的手机,就……擅自做主给你打了电话。”
宁曦快气死了!
刚才吃得太饱,一路飙车过来,下了车又百米冲刺跑上楼,差点给她跑岔气了!
她可是个孕妇啊!
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他负责吗!
“你的紧急联系人不是苏晚晴吗?她才是你现在同甘共苦的女朋友吧!你怎么不打给她?!”
顾延琛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收敛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眉目间,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说:“我通讯录里,你的备注,还是【宝宝】。”
宁曦所有的怒火、质问、嘲讽,在这一刻,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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