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渊去了供销社。
在那个年代,供销社是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柜台前挤满了人,空气中混杂着肥皂、煤油和各种杂货的味道。售货员们大多是些神情倨傲的中年妇女,她们掌握着物资分配的大权,对每个顾客都爱答不理。
江渊没有去凑热闹,他径直走到了最冷清的五金杂货柜台。
“同志,买东西。”他敲了敲玻璃柜台。
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胖大姐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问道:“买什么?”
“鱼线。”江渊的声音很平静。
“鱼线在那边,自己看。”胖大姐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排货品,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我要最结实的那种。”江渊补充道,“也要最细的。”
“嗯?”胖大姐的瞌睡醒了一半,她重新坐直了身子,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又要结实又要细?小同志,你这是要去钓河里的大王八啊?”
“钓着玩。”江渊的回答滴水不漏,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放在柜台上,“麻烦您了,就要那卷德国进口的,尼龙线。”
他早就看好了。在这个棉麻线为主流的年代,这卷从特殊渠道流出来的尼龙鱼线,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般的存在。它的韧性和强度,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瞬间冲击力,而且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几乎是隐形的。
胖大姐嘟囔了两句,看在钱的份上,还是不情不愿地取下了那卷鱼线。
江渊拿上东西,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就汇入了人流,消失不见。
他只买了一样东西。
一卷最坚韧、最细,也最不起眼的鱼线。
这是为王富贵准备的绞索。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江渊没有回家,而是再次来到了郊外的那条小河边。
这一次,他不再是远远地监视,而是以一个“垂钓爱好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对那座年久失修的小桥,进行了一次精密到极致的勘察。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台人形的超级计算机。
他先是装作无意,推着一辆捡来的、破旧的自行车,亲自在桥上来回走了两遍。
第一遍,他用身体去感受。
感受每一块木板在承重下的震动频率,感受桥墩因为河水冲刷而产生的轻微晃动。
第二遍,他用眼睛去记录。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游标卡尺,快速地测量着桥面的宽度、长度,以及每一块木板之间的缝隙。
然后,他把自行车停在桥头,开始了他的“垂钓”。
但他手中的鱼竿,不过是个幌子。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对这座“死亡之桥”的数据分析上。
他蹲下身子,手指在那一块块腐朽的木板上,看似随意地敲击着。
“咚咚。”
“嗒嗒。”
“噗。”
不同的声音,代表着木板内部不同的腐朽程度。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将这些声学信号,转化为直观的结构强度数据。
【三号木板,中心区域已空,边缘尚可承重。】
【四号木板,有横向裂纹,无法承受瞬间冲击。】
【五号木板……】
他甚至将王富贵的走路姿态,都纳入了计算模型。
王富贵是个右撇子,推自行车时,习惯将车的重心压在右侧。他过桥时,右脚落地的力量,会比左脚重上大约百分之十五。
他的平均步速是每秒一点二米。
自行车加上他自己的体重,总负重约在两百斤左右。
所有的变量,所有的细节,都在江渊的脑海中,汇聚成一条清晰的、通往死亡的逻辑链。
他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桥面正中央偏右侧的第七块木板上。
就是它了。
这块木板,表面看起来还算完好,但江渊通过敲击声判断出,它的底部,已经被水汽侵蚀得差不多了。它就像一个伪装起来的陷阱,能勉强承受一个人的正常行走,但绝对无法承受一个瞬间的、带有冲击性的重量。
找到了“扳机”,接下来,就是如何让王富贵,精准地、在最恰当的时机,踩到这个“扳机”上。
这,就需要用到他买来的那卷鱼线了。
夕阳西下,江渊收起“鱼竿”,离开了小河边。
他的脑海里,整个“完美意外”的剧本,已经彻底成型。
……
夜,深了。
月亮被乌云遮蔽,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村落里,透出几点微弱的灯火。
河边,万籁俱寂,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桥边。
是江渊。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黑暗之中。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像一只在黑夜中捕食的猎豹,充满了致命的优雅。
他来到桥边,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先仔细地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迹。
然后,他拿出了那卷尼龙鱼线。
他将鱼线的一端,牢牢地固定在桥头一侧,一块不起眼的、被杂草掩盖的石头缝隙里。
接着,他拉着鱼线,走到了桥的另一侧,将鱼线绷直,贴着桥面,固定在另一头的一个桥墩木桩上。
他反复地调整着鱼线的高度。
不能太高,太高容易被发现。
也不能太低,太低起不到作用。
最终,他将鱼线的高度,精确地固定在了离桥面十五厘米的位置。
这是一个经过他精密计算的高度。一个正常人走路时,几乎不会碰到。但一个推着自行车、注意力分散的人,在抬脚的瞬间,脚踝,会正好被这个高度的障碍物,狠狠地绊一下!
而这根鱼线的位置,也正好对准了那块最脆弱的第七块木板!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只要王富贵像往常一样,推着车走上这座桥。那么,迎接他的,将是一场无法躲避的、精准的、完美的死亡。
江渊站在桥头,看着自己这件堪称艺术品的杰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正准备悄然离去,将这个舞台,留给明天的主角。
就在这时!
“谁在那儿?大半夜不睡觉,在桥上鼓捣啥呢?”
一个苍老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喝问声,突然从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伴随着一阵手电筒的晃动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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