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缓缓落下。
轿帘被掀开,喧闹声瞬间涌入,刺目的光线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薄茧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盖头之下。
是霍时然的手。
陆娇娇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将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触感温热,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兵器而留下的硬茧。那只手在她指尖触及的瞬间,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陆娇娇没好气的,使劲掐了他一把,能感受一旁的男人愣了一下。
他引着她,跨过马鞍,踏过火盆,完成一系列繁琐的仪式。
整个过程,两人都异常“配合”,姿态优雅,举止得体,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有彼此紧挨着的手臂,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递过来的那份微不可察的紧绷,以及那看似扶持、实则暗中较着劲儿的力道。
进入喜堂,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陆娇娇隔着厚厚的盖头,能感觉到对面那人俯下身时带来的压迫感。
她同样缓缓躬身,凤冠上的珠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礼成,送入洞房。
她被簇拥着,引向那座早已布置一新的院落。而霍时然则被留在了前厅,应付那些前来道贺、势必会灌他酒的宾客。
新房里,红烛高燃,锦被绣帐,一片喜庆的红色。
陆娇娇被扶到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坐下,耳边终于清静了些许。丫鬟婆子们说了些吉祥话,便悄然退至门外等候。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她静静地坐着,盖头遮挡了所有视线,只能看到自己放在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
之前的镇定和伪装,在这独处的寂静中,慢慢褪去,一种混杂着茫然、不甘和隐隐亢奋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真的嫁了。
嫁给了霍时然。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翻涌,还有眼中的雾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和新房特有的油漆木漆味道。
她能想象到前厅此刻是如何的热闹,霍时然是如何被众人围堵劝酒……
也好。
让他喝去吧。
喝得越多越好。
陆娇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一个小巧而坚硬的东西——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另一份“新婚礼物”。
她的唇角,在盖头之下,缓缓勾起一抹冷冽而决绝的弧度。
时间在寂静与遥远的喧闹对比中,缓慢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
陆娇娇维持着端庄的坐姿,身体逐渐僵硬,怎么还不来?
她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判断着宴席是否接近尾声,估算着霍时然到来的时间。
终于,前院的喧闹声似乎渐渐平息,一阵略显杂乱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含糊的说笑声,朝着新房的方向而来。
陆娇娇的心猛地一提,随即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清冽酒气的霍时然走了进来。
他挥退了想跟进来的喜娘,关上门,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她面前,停顿了片刻。
陆娇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灼得她几乎想立刻掀开这碍事的红布,但她强行忍住了,依旧维持着端庄的坐姿,仿佛一无所觉。
霍时然竟然在想,这红盖头下怕不是她找了个替身,给自己一个惊吓。
他显然也喝了不少,眼尾泛着红,平日里锐利张扬的眼神此刻蒙上了一层酒意,显得有些迷离。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驱散些许醉意,也似乎是在为自己做点心理建设,这才拿起那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探向那红色盖头。
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轻轻向上一挑——
红色如潮水般褪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白皙纤细、弧度优美的下颌。
接着,是那双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被精心描画过,比记忆中更加精致,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诱人的阴影。
当盖头完全掀起,烛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时,霍时然只觉得呼吸一窒,握着玉如意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之前因酒意而迷离的眼神,骤然被一片清晰的惊艳所取代。
她瘦了好多。
这是霍时然的第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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