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至前的北风卷着细雪掠过北阳市老城区的青瓦屋顶。者新禄裹紧羽绒服站在南城区社区广场，看着智能音箱里播放的《卖炭翁》——这是周小棠特意选的曲子，她说王奶奶总念叨“当年给地主老财烧炭，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小助手，唱段《白毛女》呗！”王奶奶踮着脚凑近音箱，银发在风里翘起一撮，“俺那会儿在戏园子听，杨白劳哭得人心尖儿颤。”

音箱立刻切换成《白毛女》选段，沙哑的唱腔里带着股子旧时光的沧桑。王奶奶跟着哼，眼角泛着泪光：“对喽！就是这个调儿！当年我娘抱着我听，说‘等俺娃嫁了人，也让女婿给咱唱这个’……”

周小棠蹲在老人身边，用手机录下这段视频。她的笔记本里存着上百段这样的录音——有张爷爷用方言讲抗美援朝的故事，有李奶奶教孙女唱童谣的片段，还有陈默蹲在护工站教护理员说“翻身要轻，别压着胳膊”的日常对话。这些声音，正在变成“智脑”方言模型的“活教材”。

“者主管！”张浩裹着寒气跑过来，手里举着平板，“市电视台要来做专题报道，说要拍‘科技暖冬’的纪录片。他们想跟拍王奶奶用‘小助手’的一天，还要采访您。”

者新禄刚要应下，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言琛发来的消息：“李副总联合‘民生科技’搞了场‘适老化设备展’，明天在会展中心。他们展出的‘智能养老终端’，和我们‘智脑’功能高度重合。”

者新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李副总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

“顾总怎么说？”周小棠凑过来看手机。

“他说，‘让他们闹’。但让我提醒你——”顾言琛的消息接着弹出来，“展会现场有个‘用户实测区’，他们找了群托儿，故意挑刺儿。你要是去，记得带上王奶奶。”

会展中心人头攒动。“民生科技”的展台前围满了人，一块巨大的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智能养老终端”的宣传片：“一键呼叫子女”“跌倒自动报警”“24小时健康监测”——功能列表长得吓人，却唯独没提“方言识别”。

“各位叔叔阿姨，欢迎体验我们的‘贴心养老宝’！”销售经理举着遥控器喊，“只要说出‘我要喝水’，机器立刻给您倒温水；说‘我疼’，它马上联系社区医生！”

几个老人凑过去试。一位大爷用方言喊：“我要喝热乎的！”机器却发出机械音：“指令识别失败，请说普通话。”

“你这破玩意儿！”大爷拍了拍机器，“我家小孙女买的智能音箱都比你强！”

销售经理尴尬地赔笑：“大爷，我们这是最新款……”

“最新款咋连话都听不懂？”旁边的大妈接话，“我家那口子耳背，说‘开空调’它开冰箱，说‘关电视’它关微波炉！要不是社区推荐，我才不来这儿瞎转悠！”

人群里响起哄笑。者新禄站在人群后，看着“民生科技”的销售经理额头冒汗，突然想起顾言琛说的“用户实测区”——原来对方早就准备好“托儿”，就等着抓“智脑”的把柄。

“者主管！”苏晴挤过来，“市台记者要拍您了，说要让王奶奶‘现身说法’。”

王奶奶被工作人员搀着走过来，手里还攥着周小棠给的糖蒜罐：“小周啊，俺要给‘小助手’说段《梁山伯与祝英台》，你帮俺录下来成不？”

“好嘞奶奶！”周小棠接过糖蒜罐，把手机镜头对准王奶奶。

王奶奶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河南腔的调子唱：“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

音箱立刻响起清晰的伴奏，和着王奶奶的歌声。唱到“梁兄啊——”时，王奶奶突然顿住：“小助手，俺想给俺那口子唱这段，他最爱听。可他走得早……”

音箱的伴奏声渐弱，传来一个温和的电子音：“张爷爷，您的老伴儿一定也在听。需要我帮您播放你们的定情曲吗？”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王奶奶抹了把眼泪：“俺那口子……最爱听《天涯歌女》。他说，等俺老了，要陪俺在院子里唱，一直唱到星星都困了。”

音箱立刻切换成《天涯歌女》的旋律。王奶奶跟着唱，声音越来越清亮：“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记者的镜头里，老人脸上的皱纹里漾着笑，周围的观众红了眼眶。周小棠举着手机录视频，镜头里映出者新禄微颤的睫毛——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社区，王奶奶第一次用“小助手”给去世的老伴儿“打电话”时的模样。

“各位观众朋友！”记者举着话筒转向人群，“刚才这位王奶奶用‘智脑’智能音箱，不仅实现了日常提醒，更唤醒了她和老伴儿的美好回忆。这就是‘科技向善’的力量——它不仅解决问题，更守护情感。”

展厅另一头，“民生科技”的展台突然传来骚动。几个老人举着手机冲过来：“我们要投诉！你们的机器连方言都听不懂！”

销售经理慌了神：“各位别急，我们……我们马上升级系统！”

“升级？”王奶奶的孙女举着手机走过来，“我奶奶用‘智脑’三个月，能听懂‘红薯粥’‘煤球炉’‘想听戏’，你们呢？连‘天涯歌女’都播不明白！”

人群里响起一片嘘声。“民生科技”的展台前很快空无一人，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收拾设备。者新禄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顾言琛说的“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利益至上’的思维惯性”——原来，打破这种惯性，只需要一段带着乡音的歌谣。

下午三点，“智脑”项目组召开紧急会议。周小棠把手机里的视频投到白板上：“市台的新闻明天中午播出，标题是《当方言遇见AI：一个智能音箱的‘暖心革命’》。”她顿了顿，“但李副总那边，已经开始联系媒体‘澄清’，说我们的‘方言功能’是‘噱头’，‘实际使用率不足10%’。”

“放屁！”张浩拍桌子，“我们社区调研显示，90%的老人每天用‘小助手’超过半小时！”

“数据重要，但传播更重要。”苏晴翻出一份舆情报告，“现在网上有两派声音：一派是老人和家属的真心点赞，另一派是‘专家’质疑‘技术实用性’。我们需要更多‘真实用户’站出来。”

陈默推了推眼镜：“我联系了高校的方言研究中心，他们愿意出具一份《‘智脑’方言模型社会价值评估报告》，证明方言识别对老年群体的情感连接作用。”

“不够。”者新禄摇头，“我们需要‘活的证据’。”

他看向周小棠：“小棠，你奶奶的录音里，有段她和老伴儿的对话——‘等俺老了，要陪俺在院子里唱《天涯歌女》’。能不能……请她出镜？”

周小棠的眼睛亮了：“我奶奶昨天还跟我说，‘小周啊，俺想再唱一次《天涯歌女》，让‘小助手’帮我录下来，给我那口子听听’。”

三天后，北阳市电视台的演播厅里，王奶奶坐在红色沙发上，手里攥着“小助手”的遥控器。镜头扫过她鬓角的白发，扫过茶几上摆着的搪瓷缸（里面泡着王奶奶自己腌的糖蒜），最后定格在她含笑的眼睛上。

“奶奶，您想对‘小助手’说什么？”主持人轻声问。

王奶奶摸了摸遥控器：“俺想说……谢谢你。谢谢你让俺能再听见俺那口子的声音，谢谢你让俺觉得，俺没被这世界落下。”

她按下遥控器，“小助手”的电子音响起：“张爷爷，您的老伴儿说，她在院子里等您。今年的桂花开了，她腌了糖蒜，泡了桂花茶。她说……她很想您。”

演播厅里响起抽鼻子的声音。镜头切到后台，周小棠捂着嘴哭，陈默递纸巾的手都在抖。者新禄望着屏幕里的王奶奶，突然想起顾言琛在天台上说的话：“技术的终极意义，是解决问题。”现在他终于懂了，“解决问题”的答案，不在代码里，而在这些真实的、鲜活的、需要被看见的生命里。

节目播出当天，北阳市的老年大学里炸开了锅。老人们举着手机互相转告：“快看！‘小助手’上电视了！”“我家那口子非让我买一台，说‘能听懂咱的乡音’！”

社区服务站里，张浩忙得脚不沾地：“者主管，李奶奶说要给‘小助手’织条红围巾，说‘冬天冷，别冻着’！”“王爷爷说要教‘小助手’下象棋，说‘俺那会儿是厂里的象棋冠军’！”

者新禄坐在工位上，看着后台疯涨的用户注册量——三天时间，新增用户超过五万。他打开手机，给顾言琛发了条消息：“奶奶的节目播了，用户涨了五万。你说，这算不算‘技术的温度’？”

很快收到回复：“算。但我更想知道，下一次，你能让多少‘被落下的人’，听见‘小助手’的声音？”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者新禄的肩头。他望着工位上摆着的糖蒜罐（周小棠送的），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天台上的自己——那时他只是个想“写干净代码”的程序员，现在却成了“能听懂乡音”的破局者。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技术的温度，是把‘我们’写成‘你我’，把‘数据’写成‘故事’，把‘未来’写成‘现在’。”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顾言琛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飘雪的街道。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智脑”项目的最新用户调研，里面有句话被红笔圈了出来：“我最开心的，是俺孙女说，‘奶奶，你现在不孤单了’。”

他想起三年前编程马拉松上，那个说“代码的意义是解决问题”的年轻人。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解决”，从来不是征服技术的高峰，而是俯下身，听见那些被忽略的声音。

雪还在下，但春天的种子，已经在泥土里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