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洛摇头,声音平稳。
“能陪着小世子,是臣女的福分,谈不上委屈。”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安安静静啃着桂花糕的萧明轩突然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他举起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糕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上首的太后。
“皇祖母,你也吃。”
糕点上还沾着他的一点口水,小手也油乎乎的,可那双眼睛,干净得像水洗过的黑曜石。
太后的视线从那块糕点,缓缓移到自己孙儿的脸上,眼底的威严瞬间融化。
“你看看他。”
太后转头对苏洛洛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感慨。
“以前在宫里待半天,一个字都听不见他说。现在倒好,还知道孝敬皇祖母了。”
她的目光在苏洛洛身上停驻,带着审视,也带着越来越多的满意。
“你把他教得很好。”
苏洛洛取出手帕,轻柔地擦掉萧明轩嘴角的糕点屑。
“小世子天资聪颖,只是从前缺了些陪伴。”
太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
“陪伴是一回事,这颗心,是另一回事。”
“他现在,知道心疼人了。”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唉,人老了,坐久了这腿脚就不听使唤。”
苏洛洛眼神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她对着太后福了福身。
“皇祖母,臣女斗胆,为您备了一份薄礼,不知可否呈上?”
太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
“哦?拿上来给哀家瞧瞧。”
苏洛洛示意身后的宫女,宫女立刻捧上一个朴实无华的扁平木盒。
她亲自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副护膝。
护膝是深褐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气,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周围的席位上,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林嫣儿已经被迫坐回了原位,一张脸青白交加,看到这副护膝,嘴角不受控制地撇了一下,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在这种场合,送一副护膝?
简直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太后却很有兴趣地探过身子。
“这是何物?”
“回皇祖母,是护膝。”苏洛洛的声音清晰而沉静,“臣女偶然得了一种特殊的织法,用其织就的布料,轻便又保暖。想着天气转凉,湿气加重,老人家的腿脚容易不适,便做了这一副,希望能为您解乏。”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对自己身边的贴身女官招了招手。
“来,给哀家试试。”
女官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副护膝隔着繁复的宫装,替太后戴在了膝盖上。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小小的动作上。
太后静坐了片刻,然后,她试探着动了动腿。
她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从好奇,变为了惊讶。
“果然。”
她再次活动了一下膝盖,那股子僵硬不适的感觉,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很暖和,而且一点也不重。”
太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洛洛,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有心了。只是,哀家这腿脚的毛病,你是如何得知的?”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又是一变。
太后的腿疾,是旧伤,宫中知晓的人极少,且都被下了封口令。
苏洛洛神色不变,从容回答。
“臣女曾听府中一位懂医理的老嬷嬷提过,上了年纪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有关节畏寒的毛病,尤其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气血反而不活。臣女只是记在了心上,想着或许能对您有用。”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太后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那压抑的笑声又从喉间溢出,这一次,是纯然的欢喜。
“好一个‘记在了心上’!”
她转头,对着身边的女官吩咐道。
“去,把哀家寝殿里的那个紫檀木盒子取来。”
女官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那个紫檀木盒子,装的是她压箱底的宝贝。
萧绝一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他终于动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与自己母亲并肩而坐的苏洛洛身上。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是温的,可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温度。
林嫣儿的手死死攥着裙摆,那华美的云锦被她捏得变了形。
她看着那女官快步回来,手里捧着那个传说中的紫檀木盒。
女官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盒子在太后面前打开。
太后亲手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发簪。
当那支发簪出现时,整个大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支通体血红的玉簪。
玉质剔透,色泽鲜活得如同流动的心头血,在宫灯的照耀下,仿佛有生命一般。
玉簪被雕刻成一只展翅的凤凰,翎羽飞扬,华美无比。
凤血玉簪。
百年前西域小国进贡的绝世珍品,先皇当年大婚时,亲手为还是皇后的太后戴上。
是身份,是荣宠,更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孩子,再走近些。”
太后对着苏洛洛招手。
苏洛洛款款上前,在太后面前跪下。
“这支簪子,是哀家入宫时,先皇所赐。它在盒子里,已经寂寞了太多年。”
太后手持玉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哀家将它赐给你。”
话音未落,她已俯身,亲手将那支凤血玉簪,插进了苏洛洛乌黑的发髻之中。
“摄政王府,不能总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主人。”
“有你这样懂事孝顺的孩子在,小宝又这般黏你,哀家,就放心了。”
这不是认可。
这是宣告。
是太后以自己的名义,为摄政王府,定下了未来的王妃。
“太后,此物太过贵重,臣女万万不敢受。”苏洛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哀家给你的,你便受得。起来,让大家都瞧瞧。”
太后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苏洛洛缓缓站起身。
乌黑的发髻间,那一点血色的凤血玉,红得惊心动魄。
满座哗然。
那些贵女们的脸上,嫉妒,震惊,羡慕,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为了死寂。
林嫣儿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洛洛发间的那抹红色,仿佛整个世界的声色,都被那一点红色吸了进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她蚀掉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宫宴在一种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回王府的马车上,一片寂静。
萧明轩玩闹了一天,早已累得不行,一上车就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苏洛洛和萧绝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几。
车厢里的空间不大,男人的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苏洛洛垂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宫墙,一言不发。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洛洛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到王府时,男人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那副护膝。”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母后的腿疾,你是如何得知的?”
苏洛洛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收紧。
柔软的裙衫被她捏出一道清晰的褶皱。
男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此事,并非一个寻常的宫中太医,有资格挂在嘴边的。”
苏洛洛的呼吸,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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