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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秀赛半决赛当天,棋院比赛厅挤满了人。

不光是年轻棋手,连一些老将、教练都来了——时光对俞亮,这两个新人的对决,已经成了棋院近期最受关注的事件。

“听说俞晓旸九段今天也来了。”洪河在台下小声对时光说,“就坐在后面。”

时光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第三排,俞晓旸穿着简单的衬衫,安静地坐着。他的目光没有特别看向谁,但时光感觉,他在看这场比赛。

也在看自己的儿子。

“紧张吗?”洪河问。

“有一点。”时光老实说,“但更多的是……兴奋。”

是啊,兴奋。能和俞亮在这样的舞台上对弈,检验自己这几个月的进步,这本身就是值得兴奋的事。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时光和俞亮在棋盘前坐下。

猜先,时光执白。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耳塞。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跳,和眼前纵横交错的十九路。

俞亮执黑先行,第一步落在右上角星位。

时光应以小目。

很正常的开局。但两人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前二十手,双方都下得极其谨慎,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蓄力。每一手都经过深思熟虑,没有一丝破绽。

“他们在下什么?”台下一个年轻棋手嘀咕,“这么稳,一点都不像新人。”

“你不懂。”旁边一个老棋手摇头,“这是在拼内力。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输了。”

确实,时光能感觉到俞亮的专注——那种全神贯注、把每一手棋都当成最后一手来下的专注。他的棋像一块精密的机械,严丝合缝,没有漏洞。

但时光也不差。在褚嬴的指导下,他的棋感已经远超同龄人。他能感觉到棋盘的“势”,能预见到几步之后的流向。

第二十五手,俞亮下出了一手“碰”——在左上角白棋模样的薄弱处。

这是挑衅,也是试探。他在问:你敢应战吗?

时光思考了三分钟。如果应,局部会形成复杂战斗;如果不应,实地会受损,但可以保持外势的完整。

“小友,”褚嬴的声音响起,“应。但要换个方式应。”

时光心领神会。他没有按常规定式“长”或“扳”,而是下了一手轻盈的“跳”。

这手“跳”看似退让,实则暗藏玄机。它保持了白棋外势的连贯性,同时给黑棋留下了后续的麻烦。

俞亮愣住了。他显然没算到这手应对。长考了足足八分钟,才谨慎地“爬”了一手。

“好。”台下,俞晓旸微微点头。

棋局继续。中盘,俞亮开始发力。他在右下角制造了一个复杂的劫争,劫材遍布全盘。

“小友,这个劫不能打输。”褚嬴的声音急促,“找劫材,找最大的。”

时光的手心冒汗。他看着棋盘,大脑飞速运转。哪里?哪里能找到价值足够的劫材?

忽然,他看到左上角——那里,黑棋的模样有个细微的缺陷。如果现在“点”一手……

他落子。“点”!

俞亮的脸色变了。这一手,价值极大,他必须应。但应了,右下角的劫就打输了。

两难。

俞亮长考了十五分钟——这是比赛开始以来最长的思考。最终,他选择了应左上角的“点”,放弃右下角的劫。

时光消劫,获得巨大实地。局势开始向白棋倾斜。

但俞亮没有放弃。他开始在棋盘各处搜刮,利用细腻的官子功夫,一点点追回差距。

棋局进入最后的官子阶段。每一步都价值千金,每一步都可能决定胜负。

时光的额头渗出细汗。他能感觉到体力的消耗——这盘棋已经下了四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大脑像要烧起来。

但他看向对面的俞亮——俞亮也在擦汗,手指微微颤抖。

都一样累。都一样拼。

最后一手落下,棋局结束。

裁判开始数目。全场寂静,只有棋子归位的清脆声响。

时光摘掉耳塞,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终于,裁判宣布:

“黑棋,180子。白棋,181子。白胜1目半。”

时光赢了!又是半目!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爆发出掌声。

时光瘫在椅子上,浑身虚脱。他赢了,但他没有兴奋,只有……如释重负。

俞亮盯着棋盘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向时光。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失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认可。

“你赢了。”俞亮说,声音平静,“下得很好。”

“谢谢。”时光声音嘶哑,“你也很强。”

两人站起来,握手。手心里都是汗。

“决赛,加油。”俞亮说,“拿冠军。”

“嗯。”

俞亮收拾棋子,离开对局室。他的背影挺直,但时光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输棋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输给最想赢的人。

“时光!恭喜!”洪河冲过来,抱住他。

台下,俞晓旸站起来,默默离开。他没有去看儿子,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但时光注意到,他在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棋盘。

那眼神里,有欣慰,有遗憾,还有……期待。

决赛在第二天举行。

时光的对手是另一个半区杀出来的黑马——一个叫林枫的棋手,十九岁,定段两年,棋风凶悍。

经过和俞亮那场消耗战,时光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但他不能退缩。

决赛开始。猜先,时光执黑。

他下得很稳,像是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林枫则很凶猛,开局就四处挑衅。

“小友,他在消耗你的体力。”褚嬴提醒,“不要跟着他的节奏走。”

时光点头。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中盘时,林枫下出了一手看似精妙的“挖”,想制造复杂的对杀。

时光看着棋盘,大脑快速计算。忽然,他看到了——如果在这里“点”一手……

他落子。“点”!

林枫愣住了。这手“点”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长考了十分钟,才勉强应了一手。

接下来的棋局,时光完全掌控了节奏。他像猎手一样,不急不缓,等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最终,时光执黑中盘胜。赢得不算艰难,但很扎实。

当裁判宣布“时光获得新秀赛冠军”时,台下掌声雷动。

时光捧着奖杯,看着台下。洪河在欢呼,俞亮在鼓掌,教练们在点头。

还有……在观众席最后一排,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澜。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和他对上时,微微点了点头。

她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为什么会来看比赛?

时光来不及细想,就被记者围住了。

“时光,恭喜夺冠!这是你职业生涯第一个冠军,有什么感想?”

“很……很开心。”时光结结巴巴,“感谢教练,感谢队友……”

“半决赛赢俞亮,决赛又夺冠,你觉得你现在是新人王了吗?”

“不敢当。”时光赶紧摇头,“俞亮很强,今天只是我运气好。还有很多要学的。”

采访结束,时光挤出人群,去找林澜。

但她已经走了。座位上只剩下一本摊开的书——《围棋与人生》。

时光拿起书,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

“棋如人生,落子无悔。恭喜。”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林澜……到底是谁?

夺冠后的日子,并没有太大变化。

训练照旧,比赛照旧。唯一不同的是,时光的名字开始在围棋圈里被提及——那个赢了俞亮的新人,那个新秀赛冠军。

内部排名赛,他的排名上升到了四十多位。开始有比赛邀请——虽然都是小型比赛,但至少有机会了。

俞亮的状态有些下滑。输给时光后,他又输了几场训练赛,排名掉到了五十开外。

“他太急了。”洪河偷偷跟时光说,“想赢回来,反而输更多。”

时光知道洪河说得对。他也经历过那种状态——越想赢,越输。

一天训练结束,时光在院子里找到了俞亮。他坐在槐树下,看着棋谱,但眼神涣散。

“俞亮。”时光在他身边坐下。

俞亮没抬头:“有事?”

“我们复盘吧。半决赛那盘棋。”

俞亮终于抬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盘棋,我赢得侥幸。”时光认真地说,“如果你在这里‘扳’一手,而不是‘长’,我就输了。”

他指着棋谱上的一个点。

俞亮看着那个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轻声说:“我知道。我算到了,但当时……手软了。”

手软。这个词从俞亮嘴里说出来,让时光很意外。

“为什么?”

“因为……”俞亮的声音很低,“我怕输。怕输了之后,我爸爸失望。”

时光愣住了。他第一次听俞亮这么坦白地说出心里的恐惧。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骄傲的俞亮,原来也会怕。

“我爸爸……”俞亮继续说,“他对我期望太高了。他希望我一年内进等级分前三十,希望我很快能挑战头衔,希望我……像他一样。”

“但你才十七岁。”时光说。

“是啊,十七岁。”俞亮苦笑,“但我没有时间。围棋的世界,更新换代太快了。如果我进步不够快,很快就会被淘汰。”

他看向时光:“你不怕吗?”

怕吗?时光想了想,摇头:“怕。但我更怕……不再下棋。”

俞亮愣住了。

“我放弃过六年。”时光轻声说,“那六年,我以为我不在乎了。但重新下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欢。所以现在,输赢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还在下棋。”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觉得你爸爸……不是希望你快速成功,是希望你能享受棋道,能成为真正的棋士。”

俞亮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合上棋谱,站起来。

“谢谢。”他说,“明天训练赛,再来一局?”

“好。”时光笑了。

那天晚上,时光和褚嬴说起这件事。

“小友,你长大了。”褚嬴欣慰地说,“会安慰人了。”

“是跟他学的。”时光挠头,“他以前也安慰过我。”

“棋道如人生,需要对手,也需要朋友。”褚嬴说,“你和俞亮,会是彼此最好的对手,也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对手,最好的朋友。这话听起来矛盾,但时光懂。

因为他们都理解对方对围棋的执着,都明白那条路上的孤独和艰辛。

十一月,时光迎来了第一个正式职业比赛——‘名人战’预选赛。

这是头衔战,能打进本赛,就是巨大的突破。

预选赛是单败淘汰,对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时光第一轮的对手,是一个三十岁的职业六段,等级分前八十。

“很难赢。”教练在赛前说,“但这是个学习的机会。”

时光没想过赢。他只是想,能下出自己的棋,就够了。

比赛在棋院的特别对局室举行。对手是个和蔼的中年人,下棋前还跟他聊了两句。

“年轻人,放松下。”对手笑着说,“不要有压力。”

但一开始下棋,气氛就变了。

对手的棋风极其老辣,每一步都像经过千锤百炼,没有一丝多余。时光的进攻,像打在棉花上;时光的防守,像被温水煮青蛙。

中盘时,时光落后了十几目。

“小友,”褚嬴的声音响起,“他的棋很厚,但速度慢。我们要抢实地,打乱他的节奏。”

时光深呼吸,开始专注于搜刮边角。他下得很凶,甚至有些冒险,但效果不错——对手的节奏被打乱了。

官子阶段,时光展现出惊人的算力,收了几个逆收的大官子,把差距缩小到五目。

最终,时光执黑输了五目。输得不算难看,但确实是输了。

“下得很好。”赛后,对手拍拍他的肩,“年轻人,有潜力。”

“谢谢前辈。”时光鞠躬。

走出对局室,他看到了俞亮——俞亮也刚结束比赛,赢了。

“输了?”俞亮问。

“嗯,输了五目。”

“不错了。”俞亮说,“我第一次打名人战预选,输了十几目。”

时光愣住:“真的?”

“真的。”俞亮难得地笑了笑,“所以,继续加油。”

“嗯。”

那天晚上复盘,褚嬴指出了时光的几个问题:中盘计算不够深,形势判断不够准,官子还有提升空间。

“但整体不错。”褚嬴最后说,“第一次打这种级别的比赛,能下成这样,很好了。”

“我会继续练。”时光在笔记本上记下问题。

窗外的北京,已经入冬了。寒风呼啸,但棋院里的灯光,依然温暖。

十二月底,棋院放假三天。

洪河回方圆看爸爸了。俞亮被俞晓旸接走了。时光买了回家的车票。

上车前,他去了一趟书店,想买几本棋谱在火车上看。

在书店的围棋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澜。

她正在翻看一本很厚的书——《围棋AI算法解析》。

“林澜?”时光走过去。

林澜抬头,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回家?”

“嗯。你怎么在北京?”

“父母调来北京工作了。”林澜合上书,“我也转学了。”

“哪所学校?”

“实验中学。”林澜顿了顿,“离棋院不远。”

时光愣住了。实验中学,那是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而且,离棋院只有两站地铁。

“那……以后可以常见面了。”时光说。

“也许。”林澜淡淡地说,“你新秀赛的棋,我看了。”

“啊?你看了?”

“嗯。”林澜点头,“那手‘点’,下得很好。”

又是“点”。时光想起,林澜以前也常提到“点”这个字。

“林澜,”时光忍不住问,“你……到底有多懂围棋?”

林澜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懂一点,但下得不好。我喜欢看棋,看人下棋。”

看人下棋。这话听起来简单,但时光感觉,林澜看的,不只是棋。

“那本书……”时光指着她手里的《围棋AI算法解析》,“你看得懂?”

“勉强。”林澜说,“我爸爸是搞计算机的,我跟他学过一点。”

又是爸爸。时光想起,林澜似乎总用“父母”、“爷爷”来解释她的知识来源。

但他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他有褚嬴。

“我该走了。”时光看看表,“火车要开了。”

“一路顺风。”林澜说,“明年见。”

“明年见。”

时光走出书店,回头看了一眼。林澜还站在那里,继续翻着那本厚厚的书。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神秘,又温暖。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火车上,时光看着窗外的风景。田野、村庄、电线杆,飞快地向后退去。

他想起了很多:六年前的那个雨天,仓库里的棋盘,褚嬴的苏醒,第一次赢俞亮,第一次输棋,定段赛的煎熬,新秀赛的胜利……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但从未停下。

“小友,”褚嬴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在想什么?”

“在想……我有多幸运。”时光轻声说,“有你,有俞亮,有洪河,有沈一朗,有吴迪学长……还有林澜。”

“是啊,你很幸运。”褚嬴微笑,“但幸运,只眷顾努力的人。”

“我会继续努力的。”时光握紧拳头,“为了……所有值得的人。”

火车驶向远方。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而少年们的棋局,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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