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蓝科集团公益广告提案的最终评审日迫在眉睫，尤其那个承载了更多心血的“留守儿童关怀”子项，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神经。鼎峰传媒的步步紧逼，内部协调的压力，让顾承希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又是一个凌晨两点。奥维广告创意部空旷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顾承希工位上的台灯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光源，照亮她疲惫却依然专注的侧脸。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案和分镜脚本像一片令人窒息的沼泽。长时间的凝神让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宣告着身体已近极限。

她强撑着修改完最后一版核心文案，保存，发送给设计组。做完这一切，强撑的意志力瞬间崩塌。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灭顶，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挪到办公室角落那张蒙着灰蓝色布套的旧沙发上，蜷缩起身体。

沙发狭窄坚硬，但此刻，能躺下已是奢侈。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只来得及把脸深深埋进臂弯，嗅到一丝自己衣袖上残留的、微弱的雪松香。

不知过了多久。

言祈轻手轻脚地推开创意部的玻璃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刚出锅、滚烫软糯的鸡茸蔬菜粥——他算准了她必定熬到这个点，特意跑了大半个城买来的。

目光扫过空旷的办公区，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灯光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勾勒出单薄而疲惫的轮廓。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旁，遮住了部分眉眼，即使在沉睡中，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抿着的唇角，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和脆弱。

那个白天在谈判桌上锋芒毕露、在会议室里掌控全局的顾总监，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言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保温袋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带着熟悉皂香的牛仔外套——那是他最常穿的一件，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他小心翼翼地将外套展开，像展开一片温暖的云朵，轻轻覆盖在顾承希蜷缩的身体上，尽量包裹住她单薄的肩膀。

外套上残留的暖意，混合着洗衣液清爽的柑橘气息，瞬间在寂静清冷的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莫名地带着一种阳光晒过的、蓬松棉被的温暖感觉，像极了童年记忆里安全港湾的气息。

顾承希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和熟悉的安全感，无意识地往带着柑橘香的外套里更深地缩了缩，紧蹙的眉心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一丝褶皱。

言祈没有叫醒她。他只是蹲在旁边，借着昏暗的灯光，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侧颜。

目光描摹过她眼下浓重的青影，掠过那颗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的浅褐色泪痣。

他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掏出笔——正是顾承希那支带着雪松香的笔，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屏息凝神，一笔一画地勾勒起来。

一个线条简单却神气活现的小人，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由闪烁的“0”和“1”组成的盾牌（或者说代码块），一脸坚定地挡在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看起来疲惫不堪、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倔强的女小人面前。

旁边，是他力透纸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笔锋的三个字：

「别硬扛。」

他把这张小小的、承载着无声守护的便签纸，轻轻地、稳稳地塞进了盖在顾承希身上的那件牛仔外套的左侧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无声地退开，在不远处一个空着的工位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调暗屏幕亮度，开始安静地处理一些程序作业。

键盘敲击声被刻意压到最低，像夜色中守护的呼吸。

天光将亮未亮，城市在灰蓝色的薄雾中苏醒。顾承希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安心的气息包裹着，意识缓缓从深眠中浮起。

首先感受到的是覆盖在身上的重量和那股清新熟悉的柑橘皂香，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被，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睁开眼，朦胧的视线聚焦，认出是言祈那件标志性的牛仔外套。

她坐起身，外套滑落至腰间，那股阳光般的温暖气息更加清晰地将她环绕。

她怔怔地拿起外套，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指尖。然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张折叠的纸片。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晨曦微光，她展开了那张小小的便签纸。

纸上那个举着“代码盾牌”、一脸认真守护姿态的小人，还有旁边那三个仿佛带着温度和力量的字——“别硬扛”，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熬夜的疲惫和心底积压的沉重寒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与滚烫的暖流汹涌地冲上眼眶。她紧紧捏着那张便签，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趴在电脑前、似乎也因困倦而睡着的少年背影。

晨光勾勒着他年轻而干净的轮廓，心口的位置，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柔软和悸动填满。

几天后，顾承希将那件牛仔外套仔细洗净、烘干，叠得整整齐齐，每一道折痕都透着一丝不苟。她约了言祈在星途楼下的小咖啡厅见面。

“谢谢你的外套，”她把装着外套的纸袋推过去，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眼底深处却像融化的冰川，流淌着温和的波光，“那天……帮了大忙。”

言祈接过纸袋，指尖能感觉到布料被洗晒后的蓬松柔软，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洁净衣物的清香。

他低头看着袋子，耳根迅速漫上一层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其实……其实不用洗的……”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失落，仿佛被洗去的不仅是灰尘，还有那夜他悄悄传递过去的体温，和她沉睡时依偎在外套上残留的、属于她的微弱气息。

这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涩和隐秘心思的低语，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动了顾承希心底最深处那根沉寂已久的弦。

她看着言祈泛红的耳廓和抱着纸袋微微局促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在意。

就在这一瞬间，顾承希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她用了多年时间、用无数坚硬外壳和冰冷规则为自己筑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在这个莽撞、赤诚、用一颗“代码之心”笨拙守护她的少年面前，正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无法逆转的松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