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清醒前哨确认了旧世界铜币的震颤与缄默域产生共鸣后，末澪没有立刻行动。她知道，仅凭直觉和猜测闯入一个吞噬了无数法师与冒险者的绝界，无异于自杀。她需要更周密的准备——基于她对自身特质的理解，而非现世界通行的魔法逻辑。

第一，认知锚定。

她找到艾德里安，以“研究空间感知差异”为由，索要了绝界行者协会收集的所有、关于进入者“内景报告”中矛盾最小的部分——那些尽管景象描述不同，但都提到了某种“方向感迷失”或“空间参照物错乱”的记录。她发现，几乎所有报告都提及进入后失去对“重力方向”的恒定感知，以及距离感与时间感的严重扭曲。这对依赖视觉和体感的生物是致命的，但对能短暂灵体化、对空间坐标有某种本能“触觉”的幽灵而言，或许是可以适应的异常。

第二，物质准备。

她购买的不是附魔护符或元素抵抗药剂，而是最普通的：长而坚韧的亚麻绳索（测试距离与作为安全索）、不同颜色的荧光石粉（非魔法光源，用于标记）、一小袋铁砂（测试粉尘物理性质）、以及大量高能量、不易变质的肉干和硬饼。最重要的是，她订制了一双底部加厚、内衬软木的靴子——为了隔绝可能异常的地面触感或温度。

第三，能力预演。

她在清醒前哨外无人处，反复练习两件事：

1. 在灵体化状态下，感知空间的“纹理”。她发现，当她虚化时，能模糊地“感觉”到空间的微小褶皱和能量流向——就像用手抚摸布料的织法。在现世界，这种纹理相对平滑有序；而在她使用瞬移穿透空间夹层时，纹理则混乱如漩涡。

2. 仅凭这种“纹理感”进行极短距定向移动。她蒙上眼睛，尝试在十米范围内，仅靠空间触觉瞬移到预定位置。失败率起初极高，但随着练习，她对“空间质地的变化”越来越敏感。

第四，最后的验证。

动身前夜，她再次来到缄默域粉尘墙边缘——南侧，清醒前哨以北约三十公里的一处公认“较稳定”入口。这里已有简易的观察站和几个帐篷，属于绝界行者协会的长期监测点。

她没有靠近警戒线，而是在远处，找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后盘坐。取出旧世界铜币，握于掌心，再次调动那微弱的、源于旧世界的本源感知。

这一次，她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精神如同最细的探针，缓缓刺向前方那片死寂的灰黑。

起初依旧是虚无。粉尘墙仿佛能吸收一切探查。

她耐心地调整着感知的“频率”——不是魔力的波长，而是灵魂波动的“质感”。如同在寻找一把遗失许久的锁的钥匙，缓慢地尝试着所有可能的齿形。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太阳穴开始抽痛。过度调用这种在新世界被压制的感知，消耗的是她灵魂的本源力量。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

嗡……

掌心的铜币，发出了比上次清晰得多的、持续的、细微的蜂鸣！

与此同时，她的空间触觉，终于“摸”到了什么。

那不是景象，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触感。

冰冷、粗糙、仿佛由无数极细的、坚硬的颗粒组成的“壁”。但这“壁”并非完整，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细微的“孔洞”和“裂隙”。这些裂隙并非静止，它们在不断开合、蠕动、延伸、湮灭，如同活物的呼吸或伤口边缘的肉芽组织。裂隙中，偶尔会漏出一丝让她灵魂战栗的、无比熟悉的“气息”——旧世界的、无魔环境的、纯粹的物理规则波动，混乱，但“纯净”。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的空间知觉——一片由无数破碎、不稳定空间裂隙组成的、浩瀚无边的“海洋”。粉尘墙只是它最表层、最稳定的“皮壳”。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属于幽灵瞬移能力的“空间亲和”本质，与那些裂隙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就像两块同源的磁石，在混乱的磁场中彼此感应。

“找到了……”末澪睁开眼，异色瞳中燃烧着炽烈的光。不是回家的路，是回家的“材质”。缄默域内部，对她而言，可能不是绝地，而是一片需要以特定方式“游过”的、汹涌但可渡的“空间之海”。

三天后的黎明，末澪来到了她选定的入口。她没有向任何人报备，也没有使用协会提供的任何魔法防护设备。只背着简单的行囊，腰间系着绳索（一端固定在入口外一块巨石上），手里握着那枚旧世界铜币，如同握着一枚指向混乱的罗盘。

入口处的粉尘墙，在晨光下依旧死寂。她深吸一口气（尽管不需要），将精神调整到那种独特的“空间触觉”状态，一步踏入灰黑色的帷幕。

第一秒：剥离。

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不是寂静，是“声音”这个概念被剥离。视觉同样失效，不是黑暗，而是视觉信息无法被处理——眼球接收到的光影信号，在传入大脑前就被混乱的空间规则搅碎。嗅觉、味觉、触觉……所有依赖物理介质传递的感觉，全部失灵。

末澪早有预料。她立刻闭上眼（虽然无用），彻底放弃常规感官，将全部意识沉浸到幽灵的空间触觉和旧世界铜币的共鸣中。

她“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无比粗糙、不断流动的“沙滩”上——那是粉尘构成的“地面”。头顶和四周，是无数疯狂蠕动、开合的“裂隙之网”。没有方向，没有上下，只有空间结构本身癫狂的脉动。

第一分钟：锚定与适应。

她紧握铜币，从中汲取那一丝稳定的、旧世界的“基调”。以此为心灵锚点，对抗周围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扭曲、撕裂她意识的空间乱流。同时，她尝试移动。

抬起脚，落下。空间触觉告诉她，落脚点的“质地”在她动作的瞬间已经改变。距离感彻底混乱，她觉得自己迈出了一米，空间反馈却像是移动了十米，又像是只移动了一厘米。

她开始依靠铜币共鸣的强弱来模糊地判断“深度”。越往粉尘墙深处，旧世界的气息越浓郁（同时也越混乱），铜币的震颤也越明显。

第一个小时：循着“旧”的痕迹。

她不再试图用步伐衡量距离，而是像在深海中游泳，依靠身体的“空间流体感”来推动自己，朝着铜币共鸣最强、旧世界气息最浓烈的方向“游”去。这感觉极其诡异，身体仿佛在无数个相互错位的平面上同时滑动，灵魂承受着巨大的撕扯感。

偶尔，她的空间触觉会捕捉到一些“较大”的裂隙，从中喷涌出的旧世界气息几乎让她眩晕。她小心地避开这些过于活跃的“喷口”，寻找那些相对稳定、持续的“暗流”——那可能是连接两端的、相对连贯的裂隙路径。

第三个小时：迷失与回归。

她遭遇了一次剧烈的空间湍流。仿佛突然被卷入无形的漩涡，方向感彻底丧失，铜币的共鸣也变得杂乱。她感觉自己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环里打转，无数破碎的、来自旧世界的记忆碎片（可能是其他穿行者残留的，也可能是裂隙本身记录的）涌入脑海——陌生的战场、辉煌的城市、怪物的咆哮、还有萝林那张模糊的笑脸……

“冷静！”她用意志对自己嘶吼，强行切断那些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铜币和自身幽灵核心上。她停止“游动”，让自己像一块石头般“沉”在空间的乱流中，只维持最基本的空间触觉，感受着乱流的走向。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感早已失效），她感觉到一股相对稳定的、带着微弱旧世界气息的“流”，正缓缓向着某个方向移动。她毫不犹豫，将自己“融入”这股流，随波逐去。

第五个小时（？）：看到“光”。

在绝对的感觉剥夺中，一丝极其微弱、扭曲的“光感”出现在她的空间触觉边缘。那不是真正的光，而是空间规则从极度混乱向相对有序过渡时产生的“差异感”。铜币的共鸣也达到顶峰，然后开始减弱——这意味着她正在穿过旧世界气息最浓的核心区，开始接近另一侧的“边缘”。

她鼓足最后的精神力，沿着那“光感”指引的方向，奋力“游”去。身体和灵魂都疲惫到了极点，每一次“划动”都像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

最后冲刺：破界。

前方的“光感”越来越强，空间乱流的阻力也在增大，仿佛那层“皮壳”在拒绝她的离去。她咬紧牙关（如果还有牙的话），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双腿（的概念），猛地一蹬！

噗——

仿佛穿透了一层厚重湿冷的薄膜。

声音、光线、气味、风……属于正常世界的一切感官信息，如同洪水般瞬间涌入！

她踉跄着前冲几步，脚下是松软的青草。阳光（虽然隔着云层）刺痛了她久未见光的眼睑。身后，是那堵沉默的、似乎亘古未变的灰黑色粉尘墙。

她成功了。浑身湿透（不知是汗还是空间残留的冷凝），斗篷破损，灵魂深处传来透支后的阵阵空虚与刺痛。但异色瞳睁开，映出身前延伸向远方的冰冷铁轨和更远处生机勃勃的平原。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疲惫、荒谬和淡淡讽刺的平静。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堵墙。对别人而言的天堑，对她，不过是一条需要特定泳姿才能渡过的、浑浊而危险的河。

而现在，河已渡过。前方是另一片陌生的、但显然被“文明”深耕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