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商铺,沈墨儒从来没去过。
他只听说,宗门弟子每逢休沐日都会下山去梨花镇的永兴坊游玩。那是山下最出名的街坊,一行行商铺鳞次栉比,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热闹得很。
他站在门口,透过半敞开的房门,看见江满月正坐在桌前,无聊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或许,他该带她去山下逛逛。
云惜月抠着指甲,想着方才屋子里骤然冷下来的气氛,沈仙君好像不喜欢别人提前世的她,想必是很讨厌她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暗自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告诫自己往后绝不能再提半个字,免得惹恼了他,连解毒的机会都没了。
忽地,眼前被一道阴影遮蔽。
云惜月猛地抬头,撞进沈墨儒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她结巴道:“仙、仙君。”
“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下山去。”沈墨儒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下山?
云惜月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沈墨儒是要把她扔到山下去,不帮她解毒了?
“仙…仙君!”她克制着心里的惧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拉住了沈墨儒的衣袖晃了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不要把我丢下山去?我刚刚不是故意咳嗽的……”
沈墨儒垂眸,瞥见她攥着自己衣袖的纤细手指,眸色微动:“你要在这待七日,不去买些用品?”
原来是要带她去买东西,不是要丢了她!
“去!去去!”云惜月悬着的心落地,连忙松开衣袖。
七日呢,总不能一直穿同一件外衣,还有贴身的小衣,她的小衣昨日被冷汗浸透,上面一定都是的汗味。还要买些蜜饯、糕点之类的,无聊时能打发时间,总比抠指甲强。
“那你去准备一下。”沈墨儒道。
“不用准备了,现在就可以走!”云惜月“腾”地站起身,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沈墨儒望着她迎着天光的背影,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意。
无论是纤细的身形,还是走路时微微轻晃的肩头,都与十七年前的阿月太过相似。
云惜月走出几步,见沈墨儒没跟上来扶着门框回头。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晶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带着几分无声的催促。
十七年前的云惜月,与现在的江满月相互重叠。
沈墨儒定了定神,迈步跟了上去。
出了揽月阁,他抬手召来佩剑。
“上来。”踏上剑背,沈墨儒对云惜月道。
云惜月看着那窄窄的剑身犯了难,这剑看着还没她的脚宽,她怀疑自己刚站上去,就得摔个粉身碎骨。
正犹豫间,剑身忽然一晃自行变大了几分。
后衣领被拎住,她被沈墨儒像提小猫似的,稳稳放到了身后。
“站稳了。”
话音刚落,长剑稳稳飞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清浅的弧线。
怕自己会掉下去,云惜月往沈墨儒身前凑了凑,一只手悄悄扶上了他的腰。
她暗自默念:就扶一点点。
谁知刚飞至高空,剑身忽然微微下沉,骤然的失重感让云惜月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前一扑,双臂紧紧环住了身前的人。
被云惜月抱住的沈墨儒身形僵了僵,那双手柔软温热,轻轻贴在他腰间。
被抱着的感受同十七年前很相似,过往的回忆袭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那双环住腰的手,又迅速收了回去。
沈墨儒深呼了口气,掩在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握紧了。
风在耳边呼啸,云惜月脸上泛起了薄红。
沈墨儒的腰很细,隔着月白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底下紧实的肌理,带着常年练剑的力量感。
长剑穿过云层,稳稳落在梨花镇的街口。
空气中混杂着糕点的甜香、蔬果的清鲜,还有沿街叫卖的吆喝声,
闻着香味儿,云惜月又饿了,视线掠过卖肉包、桂花糕、糖葫芦、羊肉串、糖水的摊位,一时竟不知道要先吃哪个?
正为难,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轻轻一拉,将她拉到了身前。
几乎同时,一个黝黑健壮的男子冲撞着推开人群,风一样地从她方才站的位置跑了过去
如果不是刚刚沈墨儒拉了一把,她就被那男子撞倒了。
幸好幸好,云惜月劫后余生似地拍了拍胸口,心还在跳。
“真是造孽啊,”后面追着的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跛着一条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很是不便。
眼看那男子就要跑远,老婆婆再也追不动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大哭起来,声音嘶哑:“我一个老太婆攒的那点看病钱你也要抢!那是我买药的钱啊!”
看热闹的人群很快围了过来,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王婆吗?肯定又是她那个儿子张大郎又抢她钱了。”
“唉,可怜啊,王婆都七十多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摘青菜,摆摊到天黑,赚的钱全被她那个儿子抢去喝酒赌钱,她自己还咳得厉害,连药都舍不得买。”
“那小子就是个混不吝,上次还把王婆推搡到地上,真是白眼狼!”
听着旁人的议论,云惜月也不禁同情起来。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沈墨儒,他是修仙者,应该能帮王婆把钱追回来吧。可转而又想起沈墨儒的孤傲的性子,这些凡人的小事,他是不愿意管的。
抢了钱的男人跑得极快,一身蛮力,推搡着周边的人,大家怕被撞到,纷纷往旁边躲。
就在他快要跑出街口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由于跑得太急,带着冲力“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了看地面——平平整整的青石板路,什么东西都没有。“真是见鬼!”他啐了口唾沫,回过头见在王婆坐在地上只管嚎啕不追他了,从衣襟里掏出钱袋颠了颠,“死老太婆,攒这么久才攒这么点钱还不够我喝一顿酒!”
说完,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不顾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大摇大摆地就要走。
可还没走三步,脚下忽然一滑,又再次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当即磕破了皮,血珠渗了出来。
钱袋从他手中飞出去,掉落在地。
男人疼得龇牙咧嘴,伸手就要去捡钱袋。可那钱袋却倏地从地上飘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轻轻落在了沈墨儒手中。
修仙者可以斩妖除魔,但这些凡人的恩怨,许多都自有因果,沈墨儒本不想管这些事。可方才,他分明看见身边的小姑娘望着他,眼底藏着淡淡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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