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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月十八,御街。

这是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宽逾百步,青石铺地,两侧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虽刚过完上元节,但年味未散,街上依旧人流如织。挑担的小贩吆喝着时新果子,卖艺的杂耍班子敲锣打鼓,绸缎庄、金银铺、茶楼酒肆门户大开,伙计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热闹非凡。

但今日御街的热闹,与往日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刚刚贴在十字街口告示栏上的大红战帖上。

帖子用上好的洒金纸写成,字迹遒劲如铁画银钩,墨迹未干,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乌亮的光。内容很简单:

“谨定于正月廿一午时三刻,于虹桥之上,与林凡林秀才切磋武艺。拳脚无眼,生死各安天命。郭威敬上。”

落款处,盖着一方鲜红的私印——“开山掌郭”。

就这一张帖子,让整条御街安静了三息。

然后,轰然炸开。

“郭威?是那个‘开山掌’郭威?!”

“还能有哪个郭威?汴京城里,一掌能开青石碑的,就他一个!”

“我的老天爷,郭威要跟人动手?还是公开邀战?多少年没这种事了!”

“林凡……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不就是前阵子打败刘猛的那个书生吗?‘玉面书生’!”

“原来是他!可郭威是汴京第一掌啊,成名二十年未逢敌手,怎么会跟个后生晚辈较真?”

“这你就不懂了。我听说啊,那林秀才得罪了赵侍郎的公子,赵公子请刘猛出马,结果栽了。这回,怕是赵家直接请动了郭威!”

“啧啧,郭威都多少年不出手了?上次出手还是五年前,一掌拍碎了辽国使者的护心镜,吓得那使者当场认输。这回居然为个书生破例?”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很快席卷整条御街,又以惊人的速度向全城扩散。

赌坊的反应最快。

不到半个时辰,“千金台”门口就挂出了水牌,白底黑字写着:

“正月廿一虹桥之战,郭威胜,一赔一点一;林凡胜,一赔十。”

悬殊的赔率。

但即便如此,押郭威胜的人还是排起了长队。铜钱、碎银、银票,流水般涌进赌坊。偶尔有几个想搏冷门的,哆哆嗦嗦押了林凡,立刻引来一片嘲笑。

“疯了吧?押那书生?郭威什么人物?一掌能开碑的!”

“就是,刘猛在郭威面前,就是个孙子!”

“我听说那林秀才会妖法,手指一点就能把人冻僵……”

“妖法个屁!那是内家阴寒功夫!可再阴寒,能阴得过郭威的‘开碑掌’?一掌下去,什么妖法都给你拍碎了!”

议论声中,一个青衣小厮挤出人群,匆匆往城东跑去。他是“千金台”钱老板的人,奉命去打探消息。

消息很快传回千金台二楼雅间。

钱富贵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对铁核桃,听着手下汇报。

“战帖是半个时辰前贴出来的,郭威亲自写的,亲自贴的。贴完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现在全城都传遍了,赌坊那边,押郭威的已经超过三千两,押林秀才的……不到五十两。”

“赵家那边有动静吗?”

“赵府大门紧闭,但后门有马车进出,是礼部衙门的人。”

钱富贵“咔嚓咔嚓”转着铁核桃,眯着眼:“郭威这老家伙,五年不出手,一出就是大手笔。他是吃准了那书生必败啊。”

“老板,咱们……”手下欲言又止。

“押,当然要押。”钱富贵笑了,“不过,不押郭威。”

手下愣住了:“不押郭威?那押林秀才?老板,这……风险太大了吧?”

“风险?”钱富贵将铁核桃往桌上一拍,“做生意,哪有没风险的?郭威胜面是大,可赔率太低,赚不了几个钱。那书生若真赢了,一赔十,咱们押一千两,就能赚一万两。”

“可那书生怎么可能赢?”

“怎么不可能?”钱富贵眼中闪着精光,“刘猛败了,铁臂罗横也退了。这书生要没点真本事,能活到现在?再说了,苏学士赏识他,玄妙观的清虚道长拜访过他,连樊楼的柳依依都给他送过点心。这些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们都看好那书生,咱们凭什么不看好?”

手下似懂非懂。

“去,”钱富贵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押五百两,林秀才胜。悄悄的,别声张。”

“是。”手下接过银票,退了出去。

钱富贵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喃喃自语:“林凡啊林凡,你可别让我失望……”

同一时间,城东铁掌门。

练武场上,数十名弟子正在操练。拳风呼啸,喝声震天。但在场边,几个核心弟子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郭威要跟那书生动手了。”

“早听说了,战帖都贴御街上了。师父,咱们要不要去观战?”

被问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正是铁掌门门主罗横。他双臂抱胸,盯着场中弟子练拳,面色阴沉。

“观战?”罗横冷哼,“去看郭威怎么扬名立万?”

弟子们不敢接话。谁都看得出,师父心情极差。自从那日在大街上被苏学士当众拦下,逼得退走,罗横就一直憋着口气。如今郭威公然邀战林凡,等于是在他脸上又扇了一巴掌——你铁掌门搞不定的人,我郭威来搞定。

“师父,那书生……”一个弟子小心翼翼道,“真那么邪乎?连您都……”

“闭嘴!”罗横瞪了他一眼,“那书生是有些门道,但郭威……哼,郭威的‘开碑掌’已至化境,一掌下去,开碑裂石。那书生再硬,能硬过青石碑?”

话虽这么说,但罗横心里也没底。那日林凡轻描淡写点倒他两个弟子,那份举重若轻,那份寒气刺骨,绝不是寻常功夫。郭威虽强,但毕竟老了……

“正月廿一,”罗横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你们都去。带上家伙,万一那书生侥幸赢了,绝不能让他活着走下虹桥。”

弟子们面面相觑,齐声应道:“是!”

城南甜水巷,小院。

王语嫣几乎是冲进来的,手里捏着一张从告示栏上撕下来的战帖抄本,脸色煞白。

“林公子!出大事了!”她声音发颤,将抄本拍在桌上,“郭威!郭威要跟你打!”

林凡正在院中练拳,闻言收势,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神色平静:“看到了。”

“看到了?!”王语嫣瞪大眼睛,“你就这反应?那可是郭威!汴京第一掌!二十年前就成名的高手!他、他邀你上虹桥决斗,生死不论!”

“嗯。”林凡倒了杯茶,递给王语嫣,“喝口水,慢慢说。”

王语嫣接过茶杯,却顾不上喝,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急?郭威的‘开碑掌’是出了名的刚猛,一掌下去,青石碑都能拍碎!你、你那护体功夫再厉害,也扛不住啊!”

林凡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心中微暖。这姑娘,是真担心他。

“你怎么知道扛不住?”他问。

“我……”王语嫣语塞,“我家里有郭威的拳谱抄本,虽然不全,但记载了他的武功特点。开碑掌分三重境界:碎石、裂金、开山。郭威二十年前就已练到裂金境,一掌能拍裂铁甲。现在恐怕已至开山境,就算不如真的开山裂石,也差不了多少!”

她越说越急:“而且这人心狠手辣,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手下人命不下十条。后来年纪大了,才在汴京开馆收徒,但凶性不改。五年前辽国使者挑衅,他一掌拍碎对方护心镜,震碎心脉,那使者抬回去三天就死了!”

林凡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当然是……”王语嫣脱口而出,却又顿住。该怎么做?避战?以郭威的性子,既已公开下帖,避战就等于认输,以后在汴京再也抬不起头。应战?那是送死。

“我、我去找我表哥!”她忽然道,“慕容家在汴京也有产业,我让表哥出面调停!郭威再怎么横,也得给慕容家几分面子!”

“不必。”林凡摇头,“这是我和他的事,不必牵扯旁人。”

“可你会死的!”王语嫣眼圈红了,“林公子,你、你根本不知道郭威有多厉害!我爹说过,放眼江南,能稳胜郭威的,不超过五人!你才练武多久?怎么可能……”

“王姑娘。”林凡打断她,声音温和,“你信我吗?”

王语嫣一怔。

“信我吗?”林凡又问。

王语嫣看着他平静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着。她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想起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武学理论,想起他谈笑间点倒赵府护卫的从容。

“我……”她咬着唇,“我信。”

“那就够了。”林凡笑了,“我不会死。不但不会死,还会赢。”

“可……”

“没有可是。”林凡走到院中,重新摆开拳架,“来,继续上课。今天讲‘力的传导与衰减’,正好用郭威的‘开碑掌’做例子。”

王语嫣呆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上课?

但她看着林凡专注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紧张,而是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紧张。或者说,在他眼中,郭威的邀战,不过是又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更深入地理解武学,更刻苦地修炼。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炭笔和纸:“好,你说。”

“开碑掌的刚猛,在于将全身力量集中于一点,瞬间爆发。”林凡一边演练着简单的拳架,一边讲解,“但力量在传导过程中,会有损耗。从脚到腿,从腿到腰,从腰到背,从背到肩,从肩到肘,从肘到掌,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会有能量损失。”

他在纸上画了个人体简图,标出力量传导路径:“假设郭威全力一掌的力量是100,经过这些关节肌肉的损耗,最终作用到目标上的,可能只剩70,甚至更少。”

王语嫣飞快记录,点头:“所以破解的关键,是增加他的损耗?”

“对。”林凡道,“硬接是最蠢的。但我们可以通过移动、卸力、引导,让他的力量在传导过程中额外损耗。比如,他掌来,我不硬挡,而是侧身,用肩膀斜着接。这样,他的一部分力量会被卸到空中,作用在我身上的就少了。”

他演示了一个侧身卸力的动作,简洁有效。

“但这需要极精准的判断和反应。”王语嫣皱眉,“郭威的掌法以快著称,稍慢半分,就是实打实挨一掌。”

“所以需要预判。”林凡道,“观察他的发力习惯,观察他的步伐、呼吸、眼神。任何攻击都有征兆,抓住征兆,就能预判。”

“怎么抓?”

“数据。”林凡吐出两个字,“收集他的数据。他出掌前,肩膀会先沉几寸?呼吸会停顿多久?眼神会聚焦在哪个位置?这些都可以量化,可以分析。”

王语嫣眼睛亮了。这又是“科学武学”的思路——将模糊的感觉,变成精确的数据。

“可是,”她想到问题,“我们只有三天,怎么收集数据?”

林凡笑了,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许多小字:“这是我这几天打听来的,关于郭威的所有信息。包括他二十年来所有公开出手的记录,对手是谁,用了什么招式,结果如何。还有他的生活习惯,每天什么时候练功,练什么功,吃什么,喝什么。”

王语嫣接过那张纸,越看越惊。上面记录之详细,简直像是郭威身边人写的。从二十年前在山东一掌拍死“镇三山”刘霸天,到五年前一掌震死辽国使者,再到三个月前在城外一掌拍碎磨盘大的花岗岩……时间、地点、过程,清清楚楚。

甚至还有郭威的饮食习惯:早晨必喝一碗羊奶,中午必吃三斤牛肉,晚上必饮一壶烧酒……

“这、这些你从哪儿弄来的?”王语嫣震惊。

“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凡淡淡道,“千金台的钱老板,很乐意提供这些信息。当然,花了不少银子。”

王语嫣看着林凡,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不是武功的可怕,是那种算无遗策、谋定后动的可怕。郭威以为自己在挑战一个书生,却不知这个书生早已把他研究得透透彻彻。

“有了这些数据,”林凡指着纸上的一行字,“我们可以分析出,郭威出掌前,右肩会不自觉地沉半寸,这是蓄力的标志。他呼吸会有一个短暂的停顿,约零点三息,这是力量爆发的前兆。他眼神会先看对手胸口,然后瞬间上移到咽喉——这是他习惯的攻击轨迹。”

王语嫣听得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武学了,这是刑名断案,是战场谋略。

“所以,”林凡总结,“三日后那一战,郭威在明,我在暗。他知道我会什么?硬功,点穴,寒气。但我还知道他会什么,习惯什么,弱点在哪里。”

他收起纸张,看着王语嫣:“现在,你还担心吗?”

王语嫣深吸一口气,摇头:“不担心了。但是林公子……你这样,会不会太……”

“太卑鄙?”林凡笑了,“兵者,诡道也。战场如此,擂台亦如此。郭威仗着功力深厚,公开邀战,想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我实力不如他,若再不用智,岂不是蠢?”

王语嫣沉默了。她从小受的教育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但江湖险恶,她不是不懂。只是……林凡这种将对手彻底剖析、算计到骨子里的做法,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好了,”林凡拍拍手,“理论讲完,该实践了。王姑娘,麻烦你当一下郭威。”

“我?”王语嫣一愣,“我、我不会武功啊!”

“不需要你会。”林凡走到院子中央,“你只需要模仿郭威的动作。来,像这样,沉肩,吸气,停顿零点三息,然后出掌——慢一点,让我看清轨迹。”

王语嫣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她回忆着林凡刚才的分析,沉肩,吸气,停顿,然后笨拙地推出一掌。

林凡侧身,用肩膀斜着迎上,在她掌力及体的瞬间,身体微微一旋,将那股力道卸到空中。

“不对,肩沉得不够……对,就这样。呼吸停顿再长一点……好,出掌时眼神先看胸口,再移咽喉……很好。”

院中,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远处传来街市的喧嚣,但小院里,只有林凡平静的讲解声,和王语嫣偶尔的提问声。

仿佛三日后那场生死之战,只是一次寻常的课业。

但王语嫣知道,不是。

她看着林凡在阳光下演练的身影,青衫翻飞,动作简洁而高效。每一次侧身,每一次卸力,都精确到毫厘。那不是武学,那是算术,是几何,是力学。

她忽然想起林凡说过的话:“武功不该是神秘的、不可言传的。它应该像读书、像算术、像耕种一样,是可以通过系统学习掌握的技能。”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证明这句话。

而她,有幸成为见证者。

“林公子,”她忽然道,“三日后,我能去看吗?”

林凡动作一顿,回头看她:“可能会很危险。”

“我不怕。”王语嫣坚定道,“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用‘科学’,打败‘传统’。”

林凡看着她眼中的光芒,笑了。

“好。但答应我,站远一点。”

“嗯!”

雪又开始下了。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覆盖了汴京城的喧嚣,也覆盖了暗流涌动的杀机。

虹桥之战,还有三日。

全城都在等。

赌坊的盘口,已经开到一赔十二。

而林凡的小院里,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早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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