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已经初显盛夏的端倪。苏默站在工作室的暗房里,看着显影液中的影像慢慢浮现——是他在首尔拍的最后一张照片,谢屿在仁川机场安检口回头挥手的瞬间。
门被轻轻敲响,陈薇的声音传来:“苏默,李老师找你。”
他小心地将照片夹起晾干,走出暗房。李老师站在工作区中央,面前摊开着几本摄影杂志。
“有个机会。”李老师开门见山,“下个月的平遥国际摄影节,他们邀请我们工作室策划一个专题展览。我打算交给你负责。”
苏默怔住了。平遥摄影节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摄影活动之一,对于他这样的新人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
“主题是‘镜中之我’。”李老师递给他一份策划书,“探讨当代青年在全球化背景下的身份认同。我觉得很适合你,特别是你最近的作品。”
苏默翻阅着策划书,内心既兴奋又忐忑。这个主题确实触动了他最近的思考——在谢屿的剧本中,他也看到了类似的探索。
“我可以试试。”他最终说。
“不是试试,是做好。”李老师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的眼光。下周前给我初步方案。”
接下来的日子,苏默全身心投入到展览策划中。他筛选了自己近期的作品,又向工作室的其他摄影师征集作品,试图构建一个完整的叙事。
但进展并不顺利。深夜,他对着满墙的照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这些单张作品各有亮点,但放在一起却缺乏统一的灵魂。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响起时,他正烦躁地揉着头发。
“你看起来像被灵感抛弃的艺术家。”屏幕那端,谢屿刚结束一天的课程,背景是汉阳大学的图书馆。
苏默叹了口气,把展览的困境告诉了他。
“‘镜中之我’…”谢屿重复着这个主题,“记得我的短片吗?其实最初的灵感来自于我们的一次对话。”
苏默努力回想:“哪一次?”
“在首尔,汉江边。你谈到通过镜头看世界,就像通过一面镜子,既反射现实,又创造新的现实。”
这句话点亮了苏默脑中的某个角落。他走到工作墙前,重新审视那些照片——山西老汉编织的手,北京雪夜孤独的街灯,首尔樱花下并肩的身影…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这些作品不是在探讨‘我是谁’,而是在探索‘我如何看见世界,以及世界如何看见我’。”
谢屿微笑:“这就是你的视角,苏默。永远关注连接,而非分离。”
这个发现成为了转折点。苏默重新调整了策展思路,不再追求宏大的身份命题,而是聚焦于那些细微的、个人的瞬间——那些在全球化浪潮中依然保持独特性的时刻。
一周后,他向李老师提交了方案。
“不错。”李老师翻阅后评价,“特别是这个‘双城记’的部分,通过你和谢屿的平行创作,展现同一主题下的不同视角。很有新意。”
苏默有些惊讶:“您知道谢屿?”
“看过他的一些作品,很有潜力。”李老师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考虑过正式合作吗?”
这个问题在苏默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当晚,他与谢屿讨论了这件事。
“联合创作?”谢屿在视频那端思考着,“就像我们在学校的第一次合作,但更加成熟。”
“不仅仅是作品本身,”苏默解释,“而是通过我们的不同视角,探讨同一个主题。你从叙事的角度,我从视觉的角度。”
这个想法让两人都兴奋起来。他们开始规划第一个正式合作项目——以“距离与亲密”为主题,谢屿创作短剧本,苏默负责视觉设计。
然而,创作过程并不如预期顺利。由于时差和距离,他们的沟通常常出现延迟和误解。苏默想象中的画面与谢屿笔下的场景时有出入,而谢屿期待的视觉风格有时超出了苏默的技术范围。
一天晚上,一场激烈的争论终于在视频通话中爆发。
“我需要的是更强烈的视觉对比,来表现角色内心的冲突!”谢屿坚持道。
“但过度的对比会破坏整体的氛围和真实感!”苏默反驳。
“有时候艺术需要超越真实!”
“但我的艺术追求的是另一种真实!”
争吵过后是长长的沉默。屏幕两端,两人都因情绪激动而呼吸急促。
“也许…”谢屿最终轻声说,“我们太执着于证明什么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苏默。他意识到,他们确实在试图证明——证明距离不影响合作,证明他们的艺术理念依然契合。而这种刻意的证明,反而阻碍了真正的创作。
“对不起。”苏默说,“我太固执了。”
“我也是。”谢屿叹息,“我们休息几天吧,让思绪沉淀一下。”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没有讨论创作,只是像往常一样分享日常。谢屿描述首尔突然来临的雨季,苏默讲述北京工作室的趣事。那种轻松的氛围逐渐治愈了争吵的伤痕。
第四天早晨,苏默醒来时收到谢屿的长邮件。没有提及之前的争执,而是分享了一个全新的故事构思——关于两个艺术家在争吵后如何找到新的创作方式。
“有时候冲突不是阻碍,而是转折点。”谢屿在邮件中写道,“就像光线穿过棱镜,分离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展现更多的色彩。”
苏默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他回复道:“让我们重新开始。不再试图融合,而是拥抱我们的不同。”
新的合作从此展开。他们接受了彼此的艺术差异,并将其转化为创作的动力。苏默开始尝试更富有表现力的视觉风格,而谢屿则在叙事中融入了更多细腻的情感描写。
七月,苏默前往平遥布展。古城在夏日的阳光下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摄影节的旗帜在古老的城墙上飘扬。
布展的最后一天,谢屿意外地飞来了中国。
“你怎么…”苏默在展馆门口看到他,惊讶得说不出话。
“教授的课题提前完成了,我就改签了机票。”谢屿微笑,“不想错过你的重要时刻。”
他们并肩走在平遥古城的青石板路上,夕阳为古老的建筑镀上金边。在一座传统的晋商大院改造的展馆前,苏默停下脚步。
“这就是我们的展厅。”
谢屿走进展厅,被眼前的布置深深吸引。苏默巧妙地将作品分为三个部分:“凝视”、“反射”和“对话”。每一部分都通过精心的灯光和布局,引导观众思考看见与被看见的关系。
在展厅中央,是那个“双城记”特别区域——苏默的摄影作品与谢屿的剧本片段并置展示,形成一种独特的对话。
“你做到了。”谢屿轻声说,眼中充满骄傲。
开幕式当晚,展厅里人头攒动。苏默紧张地应对着观众和评论家的提问,直到李老师带着一位银发的外国女士走过来。
“苏默,这是伊莎贝尔·劳伦特,巴黎现代艺术馆的策展人。”李老师介绍,“她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
劳伦特女士用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说:“你的作品让我想起年轻的萨尔加多,但有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视角。特别是这个双城项目,非常新颖。”
她递给苏默一张名片:“下个月我在首尔有一个策展项目,关于东亚当代视觉叙事。如果你有兴趣参与,可以联系我。”
苏默接过名片,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国际级别的认可,是他从未想过的高度。
劳伦特女士离开后,谢屿悄悄握住他的手:“看,世界正在看见你。”
展览持续了一周,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关注和好评。苏默的“双城记”项目尤其受到关注,多家艺术媒体要求采访。
回北京的前一晚,他和谢屿坐在古城墙上看星星。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远处传来摄影节闭幕式的音乐声。
“劳伦特女士的提议,你怎么想?”谢屿问。
苏默沉默了一会儿:“我有点害怕。国际舞台…那是一个全新的层次。”
“但你准备好了。”谢屿肯定地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光芒不该被任何界限遮挡。”
苏默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星空:“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走到这里。”
“不,苏默。”谢屿轻声反驳,“我只是镜子,反射出你本就拥有的光芒。”
回北京后,苏默联系了劳伦特女士,并开始准备首尔项目的提案。与此同时,他与谢屿的合作项目也接近完成。
八月初,谢屿结束学期的课程回到北京。在苏默的小公寓里,他们终于能够面对面地完成最后的创作。
“看这个场景。”谢屿指着屏幕上的片段,“你调整光线后,角色的情感更加丰满了。”
苏默微笑:“而你的剧本修改,让整个视觉叙事更加连贯。”
他们终于明白,真正的合作不是消除差异,而是让差异互相丰富。就像两种乐器的合奏,各自保持独特的音色,却共同创造出更加丰富的和声。
项目完成的那天,他们相拥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草图和笔记。
“知道吗,”谢屿轻声说,“创作就像爱情,需要不断的调整和妥协,但核心的共鸣从未改变。”
苏默点头,手指轻轻抚过谢屿的脸颊。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见了更加成熟的自己——不再是单纯相爱的青年,而是互相成就的伴侣。
窗外,北京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淡淡的橙色。在这个充满可能的城市,在这个充满变化的时代,他们找到了不变的东西——在镜中看见彼此,在彼此中看见自己。
而这个世界,正缓缓向他们展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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