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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艺术展后的周末,苏念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这很罕见。父母常年在海外研究所工作,联系通常是通过邮件,简短而高效。电话意味着有重要的事。

“念念,我和你爸下个月回国。”母亲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实验室背景的微弱噪音,“有个学术会议在宁海,我们能待两周。”

苏念握紧了手机:“两周?”

“对。我们可以好好聚聚,顺便……谈谈你毕业后的规划。”母亲停顿了一下,“你爸有些想法,关于你继续深造的方向。”

这句话让苏念心中一沉。她知道“有些想法”意味着什么。父亲一直希望她走学术路线,最好是心理学或神经科学,与艺术“这种不稳定的职业”保持距离。

“我在准备毕业创作,也在实习……”她试图解释。

“我们知道。但长远来看,你需要更可靠的职业规划。”母亲的语气温和但坚定,“见面再说吧。我们订了酒店,到时候联系你。”

电话挂断后,苏念坐在画室地板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很好,但她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和父母的关系……复杂。不是不亲密,而是太遥远——物理上的遥远,也是心理上的遥远。父母是典型的学者,理性、严谨、重视规划和成就。他们爱她,但爱的方式是期待她成为“优秀的人”,而这个“优秀”有明确的定义:高学历,稳定职业,社会认可。

而苏念选择的美术,在他们眼中是“不确定的”“感性的”“不实用的”。

她想起祖母。只有祖母理解她,支持她,说“念念,跟着你的心走”。但现在祖母不在了。

手腕的纹路微微发热。苏念低头看,三道印记(淡黄、浅紫、粉金)旁边,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极淡的灰蓝色,像是远山的颜色,像是……孤独的颜色。

她意识到,自己和父母之间,也有未修复的情感。不是激烈的冲突,而是长期的疏离,是期待与现实的落差,是爱与理解的距离。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陌生号码。

“喂?”

“苏念吗?我是秦语。”温和的女声传来,“顾言说你可能需要一些支持。如果你有空,可以来观象台坐坐。”

苏念惊讶:“秦姐?你怎么知道……”

“情感能量的波动会传递很多信息。”秦语的声音带着笑意,“尤其是亲子关系这类普遍而深刻的情感主题。你想聊聊吗?”

苏念犹豫了一下。她确实需要倾诉,需要理解。而秦语作为年长的转化者,也许能提供不同的视角。

“好。我今天下午过去。”

——————

再次来到静心观象台,感觉像回家。山间的空气依然清新,竹林依然青翠,白色圆形建筑在阳光下安静伫立。

秦语在门口等她,穿着简单的棉麻长裙,长发编成辫子,手腕上的淡蓝色涟漪纹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欢迎回来。”她微笑,“茶已经泡好了。”

她们坐在三楼的阳光房里。玻璃屋顶让整个房间充满自然光,绿植茂盛,角落里的水族箱中,几条金鱼缓缓游动。

“所以,父母要回来了。”秦语听完苏念的讲述,缓缓说道,“而你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的期待。”

“不只是期待,是……整个价值体系的冲突。”苏念捧着手里的茶杯,“他们爱我,但他们的爱有条件,希望我成为他们认可的那种人。而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那种人,甚至不知道想不想。”

秦语点点头:“很经典的亲子困境。父母的爱与期待捆绑,孩子的自我与顺从冲突。这种困境会产生很特别的情感碎片——不是单方面的,是双向的。父母有他们的遗憾和期待,孩子有她的愧疚和叛逆。”

“双向碎片?”苏念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

“对。大多数碎片属于单一个人,但亲子、伴侣等深度关系,可能形成‘纠缠碎片’。”秦语解释,“两个人的情感互相影响,互相塑造。修复这样的碎片,需要同时处理双方的情感,或者至少理解双方的立场。”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手抄本:“这是我记录的案例之一。一对母女,母亲希望女儿成为钢琴家,女儿却想学建筑设计。冲突持续十年,双方都痛苦,但都无法退让。”

苏念翻看记录。案例详细描述了母女各自的情感结构:母亲的碎片核心是“未完成的音乐梦想+对女儿未来的焦虑”,女儿的碎片核心是“被控制的愤怒+渴望认可的脆弱”。

“最后怎么解决的?”苏念问。

“没有完美的解决。”秦语说,“但通过修复工作,她们至少理解了对方的痛苦。母亲看到了自己强加梦想的自私,女儿看到了母亲担忧背后的爱。她们仍然有分歧,但不再有仇恨。”

她看着苏念:“你想修复和父母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苏念诚实地说,“修复意味着面对,意味着可能更深的伤害。而且,他们下周才回来,我没有他们的私人物品作为锚点,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碎片需要修复。”

秦语笑了:“你已经有锚点了——你自己。你就是你们关系的连接点。至于修复……也许不是现在,但你可以开始准备。”

“怎么准备?”

“首先,理清你自己的情感。”秦语说,“你对父母,除了对期待的压力,还有什么?童年的回忆?分离的孤独?未被理解的委屈?或者……其实你也希望他们为你骄傲?”

苏念沉默了。是的,她希望他们为她骄傲。希望他们看到她的画,说“画得真好”,而不是“这能当饭吃吗”。希望他们理解她的选择,而不只是容忍。

“其次,尝试理解他们的角度。”秦语继续说,“他们为什么那么重视稳定和成就?也许有他们的创伤——比如时代的影响,他们自己的奋斗经历,或者对你未来的担忧。理解不等于同意,但理解可以减少怨恨。”

“最后,设定边界。”秦语的表情严肃起来,“修复不意味着无条件妥协。你可以爱他们,同时坚持自己的路。你可以理解他们的担忧,同时明确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生活,我的选择。”

苏念感到这些话像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的某些锁。

“秦姐,你和陆教授……”她忍不住问,“你们曾经是师生?”

秦语的表情变得遥远:“是的。很多年前,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我们一起研究情感碎片,一起探索能力的边界。直到……我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什么真相?”

秦语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情感碎片可以被人为制造和操控。不是自然的记忆残留,而是有意识地植入他人的情感创伤。陆明渊认为这个发现太危险,应该封存。但我觉得……如果我们不研究,被坏人研究,后果更可怕。”

她转身面对苏念:“这就是我们分歧的开始。他选择控制,我选择探索。他回到了学术的安全区,我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转化者之路。”

“顾言说你在研究第三条路。”

“是的。一条不回避黑暗,但坚持光明的路。”秦语的眼睛里有坚定的光,“我相信能力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我相信修复者和转化者可以合作,相信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系统,既帮助个体,也保护社会。”

她走回桌边,握住苏念的手:“苏念,你有特殊的潜力。你能理解修复者的温柔,也能理解转化者的勇气。你站在交界处,也许……你能成为桥梁。”

这个期待太沉重了。苏念不知道是否能承担。

“我需要时间。”她说。

“当然。所有重要的选择都需要时间。”秦语微笑,“现在,让我们先处理眼前的问题——你的父母。”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秦语引导苏念进行了一次情感梳理。通过冥想和绘画,苏念探索了自己对父母的复杂情感:五岁时他们第一次长期出差,她抱着祖母哭了一夜;十岁时她的画获奖,他们寄来贺卡,但人没回来;十六岁选择美术专业,父亲在越洋电话里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她也尝试想象父母的视角: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奋斗,对独生女的牵挂,用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提供物质保障和人生指导)来表达爱。

画纸上,苏念画了三棵树:父母是两棵笔直高大的树,她是旁边一棵正在弯曲生长的树。三棵树的根系在地下纠缠,枝叶在空中各有方向。

“这不一定是冲突。”秦语看着画说,“可以是共生的多样性。只要根系相连,枝叶可以向不同方向生长,依然是一个健康的系统。”

离开观象台时,苏念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些。至少,她开始理解自己的情感,开始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重逢。

回城的车上,她收到林小雨的消息:

“紧急情况!许薇的母亲找到了她的新工作室,两人大吵一架。许薇现在情绪崩溃,你能过来吗?”

苏念立刻让司机改道。

——————

许薇的新工作室在创意园区,相对隐蔽。苏念赶到时,林小雨已经在门口焦急等待。

“她妈妈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的,直接冲进来,看到许薇正在创作《沉默与回声》系列,当场就发火了。”林小雨压低声音,“说她在‘展示家丑’,说这些黑暗的东西‘丢人现眼’,说她‘已经够让家里难堪了’。”

苏念心中一沉。又是亲子冲突,又是期待与真实的碰撞。

工作室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激动的争吵声。苏念推门进去,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

许薇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泣。她面前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衣着朴素但整齐,脸上满是愤怒和痛苦。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画作碎片。

“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啊?我容忍你那些……那些手术,容忍你变成这样,我以为你至少会过得好,会成功!结果你在做什么?画这些阴暗的东西?还打算公开展出?你是不是嫌家里还不够丢人?”

许薇的母亲声音嘶哑,眼泪也在流,但那是愤怒的眼泪。

“妈,这是我的真实感受……”许薇抬起头,脸上一片狼藉,“我需要表达出来,才能活下去……”

“表达?表达给谁看?给那些嘲笑你的人?给那些骂你的人?”母亲激动地说,“你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找份稳定工作,安静生活?为什么非要……非要这样?”

苏念和林小雨对视一眼。这种时候,外人介入很微妙。

“阿姨,您好。”苏念轻声开口,“我是许薇的朋友苏念。我们能谈谈吗?”

许薇的母亲转头看她,眼神警惕:“谈什么?谈怎么支持她继续胡闹?”

“谈怎么帮助她。”苏念保持平静,“我知道您很痛苦,很担心。但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沟通?”

也许是苏念的语气太温和,也许是许薇母亲的愤怒已经耗尽,她沉默了,肩膀垮了下来。

林小雨适时地递上纸巾和水。四人坐下来,气氛依然紧绷,但至少不再有激烈的冲突。

“阿姨,我能理解您的担心。”苏念小心地说,“作为父母,谁都希望孩子平安顺利。但许薇的情况……她有她必须面对的痛苦。那些画,是她处理痛苦的方式。”

“处理痛苦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非要展示给别人看?”母亲的声音依然强硬,但少了一些攻击性,“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她吗?还要主动给人攻击的理由?”

“因为沉默也是一种伤害。”许薇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坚定,“因为我隐瞒了这么多年,伪装了这么多年,结果呢?当我终于做自己时,攻击一样来了。既然无论我怎么做都会被攻击,那我至少要做真实的自己。”

母亲看着她,眼神复杂。

“阿姨,许薇很勇敢。”林小雨说,“她面对的不只是网络暴力,还有社会的偏见,内心的挣扎。她需要支持,需要理解——尤其是来自家人的理解。”

长时间的沉默。工作室里只有许薇压抑的啜泣声。

母亲终于开口,声音疲惫:“我不是不理解……我只是害怕。害怕她受伤,害怕她过得不好,害怕……害怕失去她。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女儿。”

这句话让许薇愣住了。她抬头看着母亲,眼神震惊。

“你……你说什么?”

母亲流泪了,真正的、脆弱的眼泪:“你手术那天,我在医院外面站了一整天。我哭了,不是因为你变成女孩,而是因为……因为我觉得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那个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突然不见了。”

她颤抖着说:“我知道这么说不对,我知道你应该做自己。但作为母亲……那种失去的感觉,太痛了。然后我告诉自己,好吧,至少你还在,至少你还活着。所以我才试着接受,试着支持。但每次看到你痛苦,看到你被攻击,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又回来了……”

许薇站起来,走向母亲。她跪下来,握住母亲的手。

“妈,我没有消失。”她哭着说,“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个喜欢画画的孩子,还是那个会为小事跟你吵架的孩子,还是……爱你的孩子。只是外表变了,只是我更真实了。我没有离开你,我在这里。”

母亲看着她,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抚摸她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有时候……我太害怕了。”

母女抱头痛哭。这一次,不是对抗的眼泪,是理解的眼泪,是释放的眼泪。

苏念和林小雨悄悄退出工作室,给她们空间。

站在走廊里,苏念感到手腕的纹路在发热。她能感觉到,在工作室里,两股长期对抗的情感正在流动、和解。那是双向碎片的修复,是亲子隔阂的融化。

“这就是你工作的意义,对吗?”林小雨轻声说,“帮助他们看到彼此的痛苦,而不仅仅是自己的。”

苏念点头:“有时候,我们太专注于自己的伤口,忘了对方也在流血。”

半小时后,许薇和母亲一起走出来。两人的眼睛都红肿,但表情轻松了许多。

“谢谢你们。”许薇的母亲对苏念和林小雨说,“今天……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阿姨。您也是担心许薇。”

母亲点点头,看向许薇:“那些画……你想展出就展出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向亲戚解释。”

这是一个巨大的让步。许薇的眼睛又湿了:“谢谢妈。”

母亲离开后,许薇靠在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从来没听她说过那些话。”她轻声说,“我以为她只是觉得我丢脸,只是不理解我。原来她也在痛苦,也在害怕。”

“爱有时让人盲目,也让人痛苦。”苏念说,“但真正的爱,最终会找到理解的方式。”

那天晚上,苏念回到家,收到许薇的消息:

“我和妈妈约了明天一起吃饭,好好谈谈。谢谢你今天在场。也谢谢你的画——《整合之路》给了我勇气,让我相信对立的部分可以共存。”

苏念回复:“是你自己的勇气创造了改变。晚安。”

她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两个亲子故事:她和父母即将到来的重逢,许薇和母亲刚刚开始的修复。

每个人都在关系中挣扎,都在爱与期待之间寻找平衡。

而修复工作,有时候不是消除分歧,而是照亮理解的道路。

手腕的纹路依然在发热。苏念看到,那抹新的灰蓝色印记正在变化——不是消失,而是逐渐融入其他颜色中,成为光谱的一部分。

就像她和父母的关系,也许无法完美,但可以成为她生命色彩的一部分。

第三卷的第五章,在和解的余韵中结束。

而苏念知道,下周与父母的重逢,将是她自己的考验。

但她准备好了。

准备好展示真实的自己,准备好设定必要的边界,准备好……在爱中保持独立。

因为成长,就是学会在关系中做自己。

而她,正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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