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将至,校园里弥漫着归心似箭的躁动与离别前的小小伤感。林晚星的心也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端系着对父母的思念,另一端,则牢牢系在顾辰身上。与顾辰恋爱的消息,她像守护一个甜蜜的宝藏,迟迟未向父母透露。她既渴望分享这份巨大的幸福,又隐隐畏惧父母那过于理性的审视目光。她需要一场精心策划的“亮相”,让顾辰以最无可挑剔的姿态,赢得父母的认可。
机会在一个冬日的周末翩然而至。林父林母来江大所在的城市参加一个学术论坛,行程紧凑,只有一晚的空闲可以看望女儿。
晚星为此筹备了整整一周。她选定了一家格调高雅、口碑极佳的私房菜馆,主打精致江南菜,环境清幽,适合谈话。她反复叮嘱顾辰父母的喜好和禁忌——父亲偏好沉稳,欣赏有见地的年轻人;母亲注重细节,喜欢干净清爽的男孩。她甚至半开玩笑地和他“预演”了可能被问及的问题。
“放心,”顾辰握着她的手,笑容温润,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会好好表现,绝不会让我的小星星为难。”他的自信像一颗定心丸,让晚星的忐忑平息了不少。
见面那天,顾辰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餐馆门口等候。他穿着一件质感良好的深蓝色羊毛大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没有系领带,显得既正式又不失年轻人的朝气。他看到林父林母从车上下来,立刻快步迎上,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又不显谄媚:“叔叔好,阿姨好,我是顾辰。路上辛苦了。”他自然地接过林母手中的提包,举止从容大方。
林父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目光透过镜片,沉稳地打量了他一下,微微颔首。林母则笑着说了句:“小顾太客气了。”
包厢里,暖意融融,窗外是城市的流光溢彩。顾辰的表现堪称完美。他主动为二老拉开座椅,斟上热茶,话题也从关心二老的旅途开始,自然而亲切。点菜时,他礼貌地将菜单先递给林母,并适时推荐了几道清淡养生的招牌菜,显然做足了功课。
席间,谈话逐渐深入。林父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问起:“小顾是学古代文学的?这个专业需要沉下心来,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晚星预想中的问题,她紧张地看向顾辰。
顾辰坐姿端正,目光坦诚地迎向林父:“叔叔,是的。我一直很喜欢传统文化,觉得里面有很多智慧。关于未来,我目前的想法是,毕业后回我们省城的重点高中任教。”他顿了顿,看到林父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不慌不忙地继续,“可能很多人觉得,硕士毕业去中学有点‘大材小用’,或者应该留在高校、去更大的平台。但我觉得,教育的根在基础阶段。我的家乡教育资源相对薄弱,更需要好的引路人。能在孩子们人生观形成的关键时期,用优秀的传统文化影响他们,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在一线踏实做事,也是一种自我实现。”
他这番话,语调平和,却透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辉和扎根基层的责任感,与他平日里谈论学术时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截然不同,巧妙地迎合了老一辈知识分子对“务实”和“奉献”的期许。
林母温和地插话:“有这个想法很难得。不过,从大城市回到小地方,生活节奏、发展空间都会有很大不同,能适应吗?而且,成家立业的话,现实压力也不小。”她的话语带着关心,也带着试探。
顾辰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腼腆:“谢谢阿姨关心。生活方面我觉得没问题,我本来就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习惯那种氛围。至于现实压力……”他目光转向晚星,眼神温柔而坚定,“我相信只要两个人同心,一起努力,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物质条件我们可以慢慢创造。”
他没有夸夸其谈未来的财富蓝图,而是强调了“共同奋斗”,这无疑又赢得了不少印象分。晚星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感动和骄傲。他不仅优秀,还有着如此踏实和负责任的胸怀。
随后,林母又看似闲聊地问起他的家庭。顾辰的回答依旧坦诚:“我家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在县城的机关单位工作,都是很本分的人。还有一个妹妹,正在读高中,成绩不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很温馨,父母感情也很好,一直教育我要诚信、努力。” 他描述的家庭画面,平凡、和睦,充满正能量,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整个晚餐过程,顾辰表现得滴水不漏。他既能与林父探讨几句古典文学中的哲学思辨,也能体贴地给林母夹菜,提醒她某道菜趁热吃口感更好。他甚至细心地将鱼刺剔掉,将鱼肉自然放到晚星碟子里,动作娴熟自然,显露出日常对晚星的照顾。
晚星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看着父母脸上似乎还算满意的表情,内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充盈。看,他就是这么好,好到足以让任何严苛的父母放下心来。
晚餐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顾辰抢在林父之前不动声色地买了单,理由充分:“叔叔阿姨远道而来,我是晚辈,应该的。”他又坚持将二老送回下榻的酒店,在酒店大堂礼貌地告辞,没有提出上去坐坐,分寸感把握得极好。
回到酒店房间,林母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这个小顾,模样是挺周正,待人接物也老练,不像有些毛毛躁躁的学生。”
晚星心中窃喜,脸上泛起红晕,挽住母亲的手臂:“妈,我说了他很优秀吧?不仅学习好,人也特别体贴。”
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的林父,这时却缓缓摘下了眼镜,捏了捏眉心,脸上没有了饭桌上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星星,你过来,坐下。”林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晚星的心猛地一紧,依言坐到父亲对面。
“爸爸下面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你必须要冷静地听进去,然后自己去思考。”林父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这个顾辰,太‘完美’了。”
晚星一愣,下意识反驳:“完美不好吗?难道你们希望我找一个处处不好的?”
“不是不好,”林父打断她,语气沉缓,“是‘太’完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恰到好处,无懈可击。这不是一个二十多岁、陷入热恋的年轻男孩在面对女友父母时该有的状态。要么,他是个天生的演员,情商高到可怕;要么……他经历过太多需要他如此‘表现’的场合,或者,他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性。”
“目的性?”晚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爸!他能有什么目的性?我们家也就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庭,难道他还能图我们家的钱吗?这太侮辱人了!”
“星星,”林母坐到女儿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安抚,“你爸爸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是说他一定图什么,而是感觉……感觉不到他的‘真’。你看,他说要回家乡做中学老师,志向听起来很高尚。但他今天的谈吐、眼界,包括他手腕上那块我不认识但质感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腕表——他虽然刻意把表盘转向了内侧——这真的是一个安心在小城市过清贫教师生活的人会有的消费和做派吗?他的自我定位和他的实际表现,之间存在一种……一种微妙的割裂感。”
“那手表可能是他省吃俭用买的奖励!也可能是高仿的!你们怎么能凭一块手表就断定他表里不一?”晚星猛地抽回手,委屈和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眼圈瞬间红了,“他就是有理想,就是和那些只想留在大城市的庸俗的人不一样!难道非要他笨嘴拙舌、举止失措,或者夸夸其谈、眼高于顶,你们才觉得真实吗?你们这是偏见!是因为他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门当户对’的人选吗?”
“林晚星!”林父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久为人师的威仪,“注意你的态度!我们是在跟你分析问题,不是在做身份歧视!正是因为我们希望你幸福,才不能只看表面!你要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而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和刻意营造的‘默契’冲昏头脑!他那些‘投你所好’的关怀,究竟是发自内心的爱,还是一种精准的‘情感投资’?你想过没有?”
“情感投资?在他眼里,我就是一项需要‘投资’的项目吗?”晚星霍地站起身,眼泪终于决堤,“你们根本不懂他!也不懂我!我以为你们会为我高兴,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看他的!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说完,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店房间,将父母担忧而又无奈的目光狠狠关在身后。
冬夜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晚星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父母的质疑像一根根刺,扎进她原本被甜蜜包裹的心。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开明的父母,会对顾辰有如此深的偏见和误解。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顾辰的电话。听到他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时,她的委屈更是汹涌澎湃。
“辰……我跟爸妈……他们……”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晚星?你怎么了?别哭,慢慢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顾辰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心疼。
十几分钟后,顾辰的车停在了她身边。他下车,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冻得发白的脸,立刻脱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呢。”他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叔叔阿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没关系,我能理解。他们是太爱你了,怕你吃亏。我会用更长的时间,用更多的行动来证明我自己,直到他们完全方心把你交给我。”
他的理解和包容,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抚平了晚星心中的所有褶皱和刺痛。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看,他是如此大度,即使被误解,也首先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这一刻,父母那些理性的、不中听的分析,在她看来都变成了毫无根据的猜忌和阻碍她幸福的枷锁。她紧紧回抱住顾辰,仿佛抱住了全世界,也抱住了对抗所有不解和阻力的勇气。
裂痕,已在她与原生家庭之间,悄然出现。而她,正义无反顾地朝着裂痕另一侧的“爱情”走去,浑然不觉那可能是一道深渊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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