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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练习场出来, 林世勋带着苏翎上车,说要去个重要的地方。

车开上盘山公路时,苏翎才发现林世勋换了辆车。不是昨天那辆了,而是换成了辆军绿色的越野车,轮胎上还沾着泥。

“这车……”她摸着车门上的划痕,“经历过战争?”

“以前在工地上开的。”林世勋转动方向盘,车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底盘高,适合走烂路。”

“我们到底要去哪?”苏翎扒着窗户往下看,山路陡得像要竖起来,“再往前开,该到山顶了。”

“快到了。”他抬手指向前方,“过了那个弯道就是。”

弯道过后,眼前突然开阔。一片被杂草吞没的绿色铺在山坳里,远处的果岭像块褪色的绿布,几面破旧的旗布在风里扯出哗啦啦的响。

“这是……高尔夫球场?”苏翎愣住了。

“废弃十几年了。”林世勋把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我小时候在这练球。”

苏翎推开车门,鞋底立刻陷进半尺深的草里。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你爸不是说这里不够档次吗?”她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弯腰摘了根狗尾草,往他胳膊上扫了扫。

“他嫌这里离市区远,没商机。”林世勋踹开铁门,铁锈簌簌往下掉,“其实是我打不好球,他找借口换地方。”

苏翎笑出声:“你也有被嫌弃的时候?”

“何止。”他往球场里走,声音被风卷得有点散,“以前教练总说我挥杆像砍柴,这里的杂草比球道还高,正好藏我的烂球。”

苏翎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脚印走。杂草没过膝盖,偶尔能看见白色的练习球混在里面,有的被啃出了牙印,有的裂成了两半。

“看这个。”她弯腰捡起个褪色的球,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勋”字,笔画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你小时候字这么丑?”

林世勋回头,耳尖有点红:“被教练骂哭了,手发抖写的。”

“为什么骂你?”

“因为他太凶。”他挠了挠头,“我看起来很听话,但其实久了,也是会反抗的。谁还没点性格呢?”

苏翎觉得有点儿意思:“你手抖肯定打不好球的?都谁去捡球的?”

“老陈。”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轻了些,“那时候负责捡球的球童。”

苏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沙坑旁立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的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做你的球童总是很惨。”苏翎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雨中泥泞湿地上捡球的自己。

“也不会。”林世勋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拨开杂草,“打球和做人一样,关键的时候,该捡的球总得自己捡。”

苏翎没说话,看着他的背影。这让她想起来,他好几次都拉住自己的手,亲自去捡球。这样的会员客户,确实稀有。

刚开始苏翎以为是林世勋打自己的主意,或者摆摆另类人设才自己去捡球的。没想到,这是他的底层价值观之一。

阳光穿过杂草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白色球服染成了金晃晃的一片,他手腕上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苏翎多了一点好奇:不知道林世勋经历了什么,让他不像普通富家子弟那样对服务他的人指颐气使,也不会对他能依靠的资源安心躺平。他似乎懂得要认真努力 ,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跟苏翎了解的富家子弟太不同了。

“老陈后来去哪了?”她轻声问。

“不知道。”他站起身,手里捏着半块生锈的球tee,“有天突然就不见了,我爸说他卷了俱乐部的钱跑了。”

“你信吗?”

林世勋转头看她,眼里的光很亮:“不信。他每天给我带煮鸡蛋,自己舍不得吃蛋黄,怎么会卷钱?”

苏翎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每天给叶真带苹果,总是把最甜的那半塞给妹妹。

“那边好像有东西。”她突然指着远处的陡坡,“草被踩过。”

两人顺着被踩出的小径往上走,坡比看起来陡得多,苏翎好几次差点滑倒,都被林世勋伸手扶住。

“小心点。”他干脆牵住她的手腕,“这里的沙坑以前是陷阱,专门练救球的。”

“你们有钱人真会玩。”苏翎喘着气,“练个球还要玩命。”

“不是有钱,是有病。”他低笑,“我爸说,能从这种沙坑里救球的人,才能成大事。”

走到坡顶时,苏翎果然看见沙坑里有个银色的盒子,被杂草半掩着。盒子表面蒙着层灰,但边角的金属还在反光。

“这是什么?”她刚要往下跳,被林世勋拽住。

“我来。”他先跳进沙坑,沙子没到小腿肚,“你在上面等着。”

他扒开杂草,把盒子抱了上来。盒子不大,也就两块砖头那么大,上面了挂把小铜锁,锁孔里全是泥。

“锁着的。”苏翎摸了摸锁上的花纹,突然顿住,“这纹路……和蝴蝶胸针一样。”苏翎的视觉敏锐度开始发挥作用,摇曳的心神也瞬间从对林世勋的好奇中,回到了需要查线索的现实里。

苏翎甩了甩头:真不知道这两天见了什么鬼,我居然心思都跑了。

苏翎分神的瞬间,林世勋从口袋里摸出把多功能刀,刀尖插进锁孔拧了两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叠旧照片,还有个生锈的芯片。

苏翎拿起最上面的照片,指尖有点发颤。

照片上的少年林世勋穿着格子衬衫,站在这片球场的发球台上,旁边站着个穿旧球童制服的男人,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男人手里握着的球杆,杆身有块掉漆的地方,看起来有些特别。

“这是老陈。”林世勋的声音有点哑,“他教我怎么用最省劲的姿势挥杆,说‘打球别跟自己较劲,省力才能打久’。”

“等我能打的放松一点了,他又告诉我说:只有你自己有实力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苏翎翻到下一张照片。老陈蹲在沙坑里,手里举着枚蝴蝶胸针,对着镜头笑。胸针的翅膀纹路,和苏翎口袋里那枚分毫不差。

“他也有这个?”

“他说捡的。”林世勋拿起芯片,上面的金属触点已经锈成了褐色,“那时候他总说,这片球场下面埋着好东西,我以为是玩笑。”

话音刚落,芯片突然发出微弱的红光,在沙地上投射出串绿色的坐标。

苏翎凑近看,坐标后面跟着行小字:云顶宴会厅,东三区。

“这是……晚宴的地方?”

林世勋点头,指尖在坐标上轻轻敲了敲:“看来老陈没骗我,真有东西藏着。”

“可他为什么会失踪?”苏翎捏着照片,照片边缘已经卷了角,“难道和记忆拍卖行有关?”

“不知道。”他把芯片放进盒子,“但这坐标不会说谎。”

风突然变大,把远处的旗布吹得猎猎作响。苏翎裹紧外套,突然发现林世勋正盯着她的脚。

“怎么了?”

“鞋湿了。”他弯腰,拿出雨靴往她脚上套,“这里的草里有水蛭,别被咬了。”

苏翎下意识的拒绝,这身份完全反了过来。本应该是球童带雨衣雨鞋的,怎么变成老板的事了?

苏翎立刻说:“不用不用,我带了。”可是伸手一摸,才发现今天是出来学球的,球童的随身12件套并没有带着。

尴尬。

像大学期间有次同学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大家抢着买单。苏

翎本来很少参加这些聚会,原因很简单:没钱。吃了几次别人的,总是要还回去的。可是自己都快辍学了,再怎么也要跟同学有个告别宴。当时同学并不知道苏翎的情况,只以为是普通的一顿饭。于是让苏翎抢到了这个买单的机会。

到收银台买单的时候, 苏翎却发现自己的钱不够。

那次尴尬得想钻地缝,最后拉着老板到一边好说歹说加微信。最后说好先赊账,苏翎吃了半个月方便面才把尾款还上。

一愣神的功夫,林世勋已经帮苏翎把雨靴穿上了。

雨靴很大,苏翎的脚在里面晃荡,像踩两只小船。看起来林世勋刚说的那些并非立人设,而是他真的随身会为自己准备很多东西,不会指望着球童来 。

而且,今天我这个球童似乎真不靠谱。苏翎自嘲。

“那你穿什么?”

“我皮厚。”他光着脚往回走,沙子把脚底硌出红印,“以前在这光脚跑惯了。”

苏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他教她打球时的样子。那时候觉得他高高在上,现在却发现他也会在杂草里光脚走路,会记得十几年前球童说的话。

“喂!”她追上去,把手里的旧球塞进他掌心,“这个还你。”

“送你了。”他把球推回来,“算见面礼。”

“我才不要你的破烂。”苏翎把球塞进裤兜,突然想起什么,“你小时候被教练敲手背,疼吗?”

“疼。”他回头笑,眼角的纹路在阳光下很清晰,“但没你被杜启明刁难时疼。”

“那不一样。”她踢了踢脚下的草,“不是刁难那么简单。”

林世勋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走了两步,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新练习球,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翎”字。

“给你的。”他把球塞给她,“比我的好看。”

苏翎捏着球,塑料外壳被他的体温焐得暖暖的。她突然想起昨天在练习场,他说“打球和过日子一样,别太较劲”,原来这话是老陈教的。

“老陈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大部分忘了。”他踢开块石头,“就记得这句,还有……他说球童比球员辛苦,得对人家好点。”

“小时候我不懂。他说如果不是为了生计,谁不想在竞技场上一展身手,而去做背后那个默默无闻的付出者呢?”

苏翎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看风景。远处的山坳里有几只白鹭飞起来,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白亮的光。

“再后来,我大了一点,他就告诉我说尊重是很难得的品质,跟贫富无关。他只能带我入门,但已经跟绝大部分人不同了。”

这话题,不仅深奥,甚至有些沉重了。面对着人和人之间巨大的鸿沟,阶层之间难以跨越的差异,苏翎想:你从上至下的跟我谈尊重,我要如何自处呢?

“晚宴的坐标……”她故意转移话题,“我们真要去?”

“去。”他说得干脆,“但这次听你的。”

“听我的?”

“嗯。”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说进就进,说退就退。”他似乎发现了苏翎不经意间发作的身份敏感。

“我还是你的球童,我听老板的。”

苏翎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紧绷的地方松了点。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他总在不经意间露出点温柔——或许是老陈教他的,或许是他自己本来就藏着这点好,只是被身份和规矩盖着。

“那我们得先说好。”她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不能硬闯;第二,发现不对立刻跑;第三……”

“第三是什么?”

“你得听我的指挥。”苏翎扬起下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毕竟我是专业球童,察言观色比你厉害。”

林世勋低笑起来,伸手跟她击了个掌:“成交。”

他的手掌很暖,碰在一起时像有电流窜过。苏翎赶紧收回手,假装拍裤子上的草。

往回走的路上,她偷偷把那个写着“勋”字的旧球塞进背包最里面。球面上的裂痕硌着掌心,像块带着温度的石头。

车开下山时,苏翎看见副驾的储物格里放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双新袜子。

“给你的。”林世勋目视前方,“雨靴磨脚,换上舒服点。”

苏翎拿起袜子,白色的,上面绣着只小蝴蝶,和那枚胸针很像。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天。”他的耳朵有点红,“怕山路不好走。但雨靴太占地方了,我就只准备一双,你只能将就着点了。”

将就?我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讲究的照顾过,除了父母。苏翎低头暗想。

苏翎低头穿袜子,指尖不小心碰到袜口的蝴蝶刺绣,突然想起老陈照片里的胸针。

这些散落的碎片,像拼图画一样慢慢凑起来。老陈的失踪,蝴蝶胸针,记忆拍卖行,杜启明的谎言……它们一定藏着同一个秘密。

“喂,”她突然开口,“老陈的球杆,你知道在哪吗?”

林世勋转动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我爸说扔了。怎么了?”

“没什么。”苏翎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就是觉得,他教你那么多,总得留个念想。”

车沉默地往前开,爵士乐在车厢里流淌。苏翎摸着口袋里的新球,突然觉得那串晚宴坐标没那么可怕了。

就算前面有陷阱,至少不是一个人闯。而身边的这个人,他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而是有自己的做事原则的,可以合作的对象。

她偷偷看了眼林世勋,他正专注地开车,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手腕上的疤痕被阳光晒得有点发红,像道浅浅的金边。

“到酒店给叶真打个电话。”他突然说,“让她别担心。”

“嗯。”

“晚宴的事,不用告诉她。”

“我知道。”

苏翎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云顶度假村的灯光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温柔得有点不真实。

她不知道晚宴上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但握着口袋里的球,突然觉得踏实了点。

就像老陈说的,省力才能打久。或许这次,她可以不用像以前那样拼尽全力,也能接住生活扔过来的球。

毕竟,身边多了个愿意光脚陪她走杂草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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