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盯着布告栏上的红头文件,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块。
那上面画着的紫铜轴承和钨钢钻头,跟他昨晚压在三轮车斗底下的那一批简直一模一样。
他在街上转了三圈,路过废品收购站时,腿肚子发软,到底没敢往里进。
最近风声太紧了。
听说隔壁机修厂有个偷边角料的,审都没审直接在车间就被摁在地上上了背铐,听说要重判。
回到家属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赵建国把三轮车锁了三道,又抱了堆发霉的稻草盖得严严实实,这才提着破草帽,做贼心虚地溜上楼。
刚进屋,水还没喝上一口,林婉就凑了上来。
“建国,咋样?”林婉眼睛直往他裤兜上瞟,“出了多少?刘婶说海尔双缸的好,咱明儿去看看?”
“闭嘴!”
赵建国把草帽往桌上一摔,震得咸菜碟子一响,
“买买买!你脑子里除了钱还有没有别的?老子今天差点折在外面!”
林婉一愣,把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丢,嗓门也高了:
“你吼谁呢?人家林汐坐家里收特供,你推个破车出去一天,钱没拿回来,回来拿老婆撒气?赵建国,你还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有个屁用!”赵建国指着窗外,手指头直哆嗦,“楼下那是严打布告!盗窃国有资产要吃枪子的!我要是进去了,你喝西北风去!”
林婉撇撇嘴:“吓唬谁呢。以前大伯在的时候,谁不顺点东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咚、咚、咚。”
天花板上突然传来三声脆响。
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不急不缓,刚好卡在两人吵架的空当里。
紧接着,楼上传来收音机里的歌声,唢呐吹得震天响——《好日子》。
在这沉闷的傍晚,这喜庆的调子听着格外刺耳。
赵建国脸色发白,一屁股瘫在凳子上。
是二楼,林汐。
上午她那个抹脖子的手势,现在想起来还让他脖颈发凉。
“她盯着我呢……这娘们儿想弄死我……”
林婉看着自家男人这副怂样,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林汐那个蠢货能过得风生水起,自己就要跟着这个窝囊废担惊受怕?
“怕什么!”林婉一把拽住赵建国,“她敢乱嚼舌根,我就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货必须出!不出手,哪来的钱翻身?等有了钱搬出这破大院,谁还看她林汐的脸色!”
赵建国抬头看着林婉。一车斗紫铜,卖了就是八百块。只要手脚干净点……
贪念到底压过了恐惧,赵建国眼里的害怕慢慢变成了赌徒的狠劲。
二楼。
林汐关掉收音机,擦了擦手。筒子楼隔音差,楼下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为了钱连命都不要,正好,省得她多费手脚。
她翻出陆川寄回来的麦乳精,红彤彤的铁皮罐子,看着就贵气。
踩着拖鞋,林汐拎着网兜晃进了保卫科值班室。
王大勇正对着一堆检查报告发愁。昨天闹那一出,他在厂长那儿挂了号,这月奖金悬了科长位置也坐不稳。
“王科长,还没下班呢?”林汐倚着门框。
王大勇手一抖,烟灰烫了手。
见是这姑奶奶,他脸上那堆横肉僵硬地挤出一丝笑:“林……林汐同志。您这是……”
“陆川从西北寄回来的,给您补补身子。”林汐把网兜往桌上一搁,铁罐子磕在桌面上,声响沉闷,“昨儿辛苦王科长了。”
王大勇盯着那特供红罐,喉结滚了一下。收了,以后陆工回来不好交代;不收,这姑奶奶现在就能让他下不来台。
“拿着吧。”林汐拉过椅子坐下,“昨儿的事翻篇了。但这大院里的治安,您可得上点心。”
她眼皮微抬,看了眼窗外:“最近上面严打,咱们院里要是出了耗子,连累全厂评优,这锅恐怕只有您背得动。”
王大勇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老保卫,听话听音。
“林汐同志,您是不是……听见啥风声了?”王大勇压低嗓子。
林汐没明说,扇柄点了点楼下煤棚的方向:“我怀了孕觉浅。昨晚半夜,总听见那是铁碰铁的动静。也不知道哪家的耗子胃口这么大,公家的铜铁也敢往窝里拖。”
铁碰铁,煤棚。
王大勇猛地想起赵建国那辆车辙印深得离谱的三轮车。
这哪里是抓贼,这是送上门的“立功受奖”机会啊!
“砰!”王大勇一拳砸在桌上,眼里冒光:“妹子!懂了!今晚我亲自带队!”
林汐起身,理了理裙角:“动静小点,别吓着我儿子。”
……
夜里十一点,大雨瓢泼。
雨声正好掩盖了撬锁的声响。赵建国披着黑雨衣,摸到煤棚边。
林婉趴在二楼窗口,死死盯着楼下。
赵建国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打开锁。掀开破棉絮,那一堆紫铜件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咬牙搬起一块几十斤重的铜锭。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手电死死钉在他脸上。
“不许动!保卫科!”
一声暴喝。
赵建国手一软,铜锭重重砸在脚面上,惨叫声瞬间变了调。
草丛里窜出七八个大汉,王大勇冲在最前头,一脚把赵建国踹进泥水里,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咔嚓”一声上了手铐。
“人赃并获!我看你往哪跑!”
林婉瘫坐在窗口,看着丈夫被按在泥地里,浑身冰凉。
完了。
二楼窗帘后,林汐裹着外衣,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蠢货。”她在心里说了句。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广播大喇叭里通报批评的声音响彻全厂。林婉肿着两只眼刚出门,就被林汐带着两个民警堵在了楼道口。
“妹子,去哪啊?”
林汐手里晃着那张借条:“派出所同志说了,夫妻共同作案,赃款去向得交代。听说昨儿买了红纱巾?那是销赃啊。”
林婉看着那银晃晃的手铐,脸瞬间白了。
下一秒,她没有晕倒,反而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警察同志!我要举报!”林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着门框,“都是赵建国逼我的!他瞒着我啊!他说那是厂里发的福利,我根本不知道是偷来的!”
林汐挑了挑眉。
哟,断尾求生?
“不知情?”林汐笑了,“那红纱巾……”
“那是我用嫁妆钱买的!”林婉猛地抬头,盯着林汐,眼里全是恨意,嘴上却喊着冤,“林汐,你别含血喷人!我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她转头拉住民警的裤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同志,我是受害者啊!赵建国在家就打我,逼我给他望风……我不敢不听啊!”
好一招弃车保帅。不仅把自己摘干净,还顺手给赵建国扣了个“家暴”的帽子。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眼神变了,这年头,大家对“可怜妇女”总是容易心软。
民警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林婉见状,哭得更大声了,余光却瞥向大院门口刚停下的一辆黑色轿车。
看那气派,绝对是个大人物。
如果能攀上……
林汐看着林婉的表演,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这就对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一波带走,那多没意思。
她看向大院门口。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不错却满眼精明的中年女人脸。
陆母。
原书里的恶婆婆,那个要把她扫地出门的女人。
陆母皱着眉,看着地上一身狼狈却还在喊冤的林婉,眼神复杂,随后又厌恶地扫过站在一旁“咄咄逼人”的林汐。
林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小的变成了疯狗,老的来送人头了。这下热闹了。
“崽啊,”林汐摸着肚子,“看好了,这才是高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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