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记住,你现在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踏进魏国皇宫的那一刻。别让孤失望,也别……让你母亲失望。”
房门轻轻合拢。
我站在原地,良久,直到指尖的冰凉蔓延到四肢百骸。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预兆着前路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血腥。
变成魏瑶光。
不仅仅是为了偷梁换柱,嫁入楚国。更是为了,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回到那座宫廷,将淬毒的刀锋,抵到仇人的咽喉。
一个月的时间,在高度紧绷的模仿与学习中飞速流逝。容姑姑弄来了更多关于魏瑶光的细节,甚至包括她日常熏香的配方、喜好的糕点口味。我像个最刻苦的伶人,日夜揣摩着另一个人的灵魂。与此同时,楚琰与魏国使团的“协商”也在明面上顺利进行,婚期初步拟定在来年春日,楚琰亲迎的提议,魏国方面在经过一番看似艰难的“商讨”后,“勉强”答应。
永夜坊的线断断续续传来魏国朝堂动向的消息,支离破碎,却勾勒出山雨欲来的轮廓。大将军似与丞相有隙,几位老臣称病不朝,而东宫……依旧寂静,那位太子殿下仿佛真的只是个精美的摆设。
出发前往魏国的日子定在初冬。车队浩荡,楚琰以最高规格的太子仪仗出行,我作为“表妹”随行,身份是“归乡省亲”。魏瑶光与部分使团成员先行返回,柳嬷嬷却以“协助筹备公主婚仪”为由,留在了楚国,我知道,这是监视,也是楚琰有意留下的棋子。
路途漫长。马车颠簸,我大部分时间待在车内,扮演着柔弱安静的“表小姐”。楚琰偶尔会骑马行在队伍前列,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直孤峭。我们几乎没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一切指令和信息的传递,都通过容姑姑和几个绝对心腹,隐秘进行。
越是靠近魏国边境,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明显。路过城镇乡村,能听到关于两国即将联姻、边境或许能真正安宁的议论,也能看到戍边军士日益严肃的面孔。魏国的关卡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对我们这支打着楚国太子旗号的车队也不例外。每一次停留,每一次交涉,都弥漫着小心翼翼的氛围。
进入魏国境内,景象与楚国又自不同。时值隆冬,万物凋敝,官道两旁的原野覆着薄雪,显得空旷而肃杀。远处山脉起伏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默着。这是我“故国”的土地,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寒冷。
距离魏都安阳还有三日路程时,我们在一处较大的驿馆歇脚。夜里,风雪骤急,扑打着窗棂。我拥着厚衾,却毫无睡意。明日,便要进入最后一段路程,每一步都更接近风暴的中心。
忽然,窗棂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我悄然起身,走到窗边,侧耳倾听。风雪声掩盖了大部分动静。片刻,窗栓从外面被拨开,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滑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是楚琰。他只穿着深色劲装,发梢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殿下?”我压低声音。
他示意我噤声,走到桌边,就着昏暗的烛光,迅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我。
“安阳有变。东宫昨夜遭暗火,太子受惊病重。皇后下令彻查,已拘禁数名宫人。我们原定路线恐有埋伏,明夜子时,从此处改道西行,绕经岐山旧道入城。此道险峻,但知晓者少。”
我看完,心头一紧。东宫失火?太子病重?是意外,还是继后察觉了什么,先下手为强?亦或是……那位太子自己的谋算?
“可信?”我将纸条凑近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消息来自东宫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内侍,是……我们的人多年前埋下的。”楚琰的声音压得极低,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晦暗不明,“宁可信其有。岐山旧道地图在此,你记熟。”
他又递过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线条简略,却标注了几个关键岔口和险要处。我快速记忆着,将每一个转折、每一处标记刻入脑海。
“明日队伍照常行进,入夜安营后,你随容姑姑几人,借口巡视马匹,脱离大队,我会派人接应。”他语速很快,“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紧容姑姑。你的命,现在很值钱。”
他说完,不再多留,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风雪中。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寒意。终于,要开始了。
第二日的行程,表面一切如常。楚琰甚至饶有兴致地停下来,观赏了一场边境集市。但我能感觉到,护卫队伍的警戒明显提升了。傍晚,我们在预定地点扎营。篝火燃起,炊烟袅袅。
夜色渐深,风雪未停。我依计,带着容姑姑和两名扮作侍女的护卫,以白日有马匹似乎不适为由,走向营地边缘的马厩。刚离开主营区不远,暗处便闪出几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将我们引入旁边密林。林中已有数匹备好鞍鞯的快马。
我们翻身上马,在黑衣人的引领下,冲入茫茫风雪。马蹄踏碎积雪和枯枝,发出沉闷的声响。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太多寒冷,只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
岐山旧道果然险峻。许多路段是在山崖上硬凿出来的,仅容一马通过,一侧是嶙峋石壁,另一侧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悬崖。雪雾弥漫,能见度极低,全凭引路人对地形的熟悉和手中微弱的灯火。好几次,马蹄打滑,碎石簌簌滚落悬崖,许久才传来空洞的回响,令人胆寒。
我们不敢停留,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拼命赶路。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似乎小了些,前方隐约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像是灯火。
“到了。”引路的黑衣人哑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前面就是岐山脚下的接应点,穿过那片林子,有车马等候,送各位从西门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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