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
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第3章

清晨的阳光并没有给这座死囚营带来哪怕一丝暖意。

相反,那种湿冷的寒气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顺着昨夜还没干透的衣领往身体里钻。地上的雪已经被人踩成了黑色的泥浆,混杂着不知道是谁吐的浓痰和早已凝固的血块,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江鼎是被一阵刺耳的铜锣声吵醒的。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地跳起来,而是先缓缓地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昨晚抢来的那个靠近火堆的位置确实不错,虽然那个所谓的火堆在后半夜就熄灭了,只剩下几块还在冒烟的黑炭,但比起那些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甚至直接冻死在梦里的倒霉鬼,他这一觉睡得简直称得上奢侈。

“醒了?”

瞎子老头正蹲在一旁,用一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雪擦拭着那把断刀。他的独眼熬得通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在死囚营里,刚杀了人立了威,要是敢睡死过去,第二天早上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都两说。

江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脚边那具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无头尸体——那是刀疤刘。尸体上的那件破棉袄早就被人扒走了,只剩下一条烂裤衩,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早晨显得格外滑稽。

“那帮孙子动作倒是快。”江鼎嘲讽地笑了笑,指了指光溜溜的尸体,“连条底裤都差点没给他剩下。”

“昨晚你睡着的时候,至少有三拨人想过来摸营。”瞎子把断刀插回腰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早饭吃什么,“都被哑巴给瞪回去了。还有两个不长眼的想动刀子,让我卸了胳膊,扔到粪坑里去了。”

江鼎转过头。

那个如铁塔般的哑巴正盘腿坐在他身后,怀里抱着那个装满战利品的大包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死死地盯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脸上挂着一层白霜,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辛苦了。”

江鼎站起身,拍了拍哑巴的肩膀。哑巴身子一颤,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的戒备瞬间消散,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然后指了指怀里的包裹,喉咙里发出“啊啊”的两声,意思是一个东西都没少。

“都起来!都给老子滚起来!”

昨天那个手持皮鞭的督战官又来了。这一次,他身后跟着四个身穿铁甲、腰挎长刀的正规军卒。

督战官走进围栏,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江鼎脚边的那具无头尸体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死囚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把江鼎三人孤零零地亮了出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在军营里私斗杀人,这可是死罪,尤其是杀的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营霸”,督战官为了杀鸡儆猴,绝对不会轻饶。

“谁干的?”

督战官走上前,用皮鞭拨弄了一下刀疤刘那颗滚落在泥浆里的脑袋,脸上的横肉跳动了两下。

瞎子握紧了刀柄,刚要上前一步,却被江鼎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身后。

“报告大人,是我。”

江鼎向前迈了一步,既没有跪下求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他甚至还伸手掸了掸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军官,而是来跟他谈生意的掌柜。

“你?”

督战官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弱的书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就凭你这副小身板,能杀了刀疤刘?这货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有一把子力气。”

“杀猪的力气再大,也是用来杀猪的。”江鼎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在战场上,比的不是谁力气大,是比谁脑子好使。这人昨晚想要抢夺大人的战利品,小的为了维护军纪,不得已才动了手。”

“维护军纪?大人的战利品?”督战官被这一连串的高帽子戴得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少他娘的跟老子扯淡!在这死囚营里,人命比草还贱,杀就杀了。但刀疤刘欠老子五两银子的‘买命钱’还没交,现在他死了,这笔账老子找谁算?”

说着,督战官手中的皮鞭猛地扬起,在空中炸出一个响亮的鞭花。

周围的死囚们吓得一哆嗦。他们太清楚这个督战官的手段了,这人叫张麻子,是个出了名的贪财鬼,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江鼎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出。在这死囚营里,所谓的军法,其实就是长官的私法;所谓的规矩,就是银子的规矩。

“哑巴,包袱。”江鼎头也没回地伸出手。

哑巴愣了一下,有些不舍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那可是他们拼了命才从蛮子身上扒下来的好东西。

“给他。”瞎子在旁边低声喝道。

哑巴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包裹递了过去。

江鼎接过包裹,当着张麻子的面,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系扣。

哗啦。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双还没干透的羊皮靴,一把镶着绿松石的蛮族匕首,两袋风干牛肉,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银质护心镜。

周围响起了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这些东西,在死囚营里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尤其是那个护心镜和那把匕首,那是蛮族百夫长级别的精锐才有的装备,拿到黑市上去卖,至少能换十石好米!

张麻子的眼睛瞬间直了。他原本只是想敲诈点散碎银子,没想到这只“肥羊”居然这么肥!

“这些……”张麻子舔了舔嘴唇,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护心镜,“都是那个蛮子身上的?”

“确切地说,是那个蛮族百夫长身上的。”江鼎拿起那把匕首,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刀刃反射出的寒光让张麻子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大人,刀疤刘欠您的五两银子,这把匕首应该够抵了吧?”

张麻子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就要去拿:“够了够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懂事……”

“慢着。”

江鼎手腕一翻,匕首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张麻子的手。

张麻子脸色一沉:“小子,你想找死?”

“大人误会了。”江鼎依然保持着那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这把匕首抵那五两银子,是替刀疤刘还的债。但小的这里还有个护心镜,还有这双上好的羊皮靴……这些东西,小的想跟大人做个买卖。”

“买卖?”张麻子气乐了,“你一个死囚,跟老子谈买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这些东西照样是老子的!”

“大人当然可以杀了我。”江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调说道,“但杀了我,大人也就只能拿这么一次。您看,昨天的蛮子只是先锋,真正的大仗还在后头。我是读书人,懂点兵法,也会设陷阱。只要大人能给我行个方便,以后我在战场上摸到的好东西,五成……不,六成,都是大人的。”

江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大人您想想,是杀鸡取卵划算,还是养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划算?”

张麻子沉默了。

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在江鼎脸上转了好几圈,似乎在评估这个提议的真实性。他是个贪官,但不是傻子。昨天的战报他也听说了,有个陷马坑坑杀了一个蛮族骑兵,手段阴损至极,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干的。

在这死囚营里,能打的莽夫多得是,但脑子这么好使、还能活着回来的,确实是个稀罕物。

“你要什么方便?”张麻子终于松了口,把手收了回去。

江鼎心里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第一,这块地盘归我,以后除了大人您,我不希望有别的阿猫阿狗来打扰我睡觉。”江鼎竖起一根手指。

“准了。”张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刀疤刘死了,这片归你管。”

“第二。”江鼎竖起第二根手指,指了指身后的瞎子和哑巴,“这两个人,我要了。以后出任务,我们要分在一组,而且……我们要吃干粮,不吃那些掺了沙子的稀粥。”

“干粮?”张麻子眉头一皱,“那可是正规军的配给……”

“这个护心镜,归您。”江鼎毫不犹豫地把那个最值钱的银护心镜塞到了张麻子手里,“纯银的,上面的花纹是蛮族王庭的手艺,拿到当铺里,至少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三十两”的手势。

张麻子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护心镜,脸上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露出了一口被烟熏黄的烂牙:“好说!好说!只要你有本事杀蛮子,别说干粮,想喝两口酒老子都能给你弄来!”

交易达成。

张麻子心满意足地把护心镜揣进怀里,又顺手拿走了那把匕首,这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冲着周围看热闹的死囚们吼道:“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处理军务吗?以后这片归江……江什么来着?”

“江鼎。”

“对,归江鼎管!谁要是敢找他的麻烦,就是跟老子过不去!”

说完,张麻子带着手下扬长而去,临走前还贪婪地看了一眼哑巴脚上那双有些旧的羊皮靴,但终究是没好意思再开口——毕竟细水长流嘛。

等督战官一走,周围的死囚们看向江鼎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昨晚的杀戮让他们感到恐惧,那么今天的这场交易,则让他们感到了一种来自智商上的碾压。在这个人人都只能跪着求生的地狱里,这个书生居然能站着跟阎王爷讨价还价,甚至还谈成了!

“你疯了?”

瞎子凑过来,一脸肉疼地看着江鼎,“那个护心镜可是保命的好东西!你就这么给了那狗日的?”

“命只有一条,护心镜挡得住刀枪,挡不住背后的冷箭。”江鼎淡淡地说道,转身坐回了那个属于他的位置,“那个张麻子虽然贪,但好歹是这营里的管事。花点银子买个平安,顺便换几顿饱饭,这生意不亏。”

“那咱们以后真要给他交六成?”哑巴在旁边急得直哼哼,瞎子替他问出了心里话。

“六成?”江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是糊弄鬼的。战场那么乱,咱们摸到了什么,藏到了哪,除了天知地知,还有谁知?”

瞎子愣了半晌,最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你这书生,心真脏。”

“多谢夸奖。”江鼎不以为意。

这天中午,当别的死囚还在排队领那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时,江鼎三人却领到了三个硬邦邦的黑面馍,外加一小块咸菜疙瘩。

虽然那馍硬得能砸死狗,但在瞎子和哑巴嘴里,这简直就是天下最美味的珍馐。哑巴一边啃着馍,一边流着眼泪,他已经快半年没吃过干粮了。

江鼎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咽下去。他在恢复体力。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下午的时候,张麻子又来了。这一次,他没带鞭子,而是带来了一个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江鼎,收拾一下。”张麻子的脸色有些古怪,既像是嫉妒,又像是幸灾乐祸,“上面有人点名要见你。”

“上面?”江鼎心里咯噔一下,“哪个上面?”

“镇北军,亲卫营。”张麻子指了指营地中央那个飘扬着黑色狼旗的大帐篷,“李将军的副官亲自来的。说是因为你那个陷马坑有点意思,想问问话。小子,你这回可是要在贵人面前露脸了,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哥哥我。”

江鼎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李牧之。

那个大乾北境的定海神针,那个在后世史书上被称为“悲情军神”的男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瞎子,哑巴,把刀带上。”江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件满是污血的号衣,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带刀干嘛?去见将军还能动武?”瞎子吓了一跳。

“不是动武。”江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座黑色的大帐,眼神幽深,“是让他看看,咱们不仅有脑子,还是把能杀人的快刀。只有让他觉得咱们有用,咱们才能真正地从这烂泥坑里爬出去。”

“走吧。”

江鼎迈开步子,踩着泥泞的雪地,迎着凛冽的北风,向着那个决定命运的地方走去。

风雪中,他的背影不再像昨天那样佝偻,而是隐隐透出了一股子如苍松般的挺拔。

这一去,要么成龙,要么成鬼。

但他江鼎,绝不甘心只做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死囚。他要活着,还要舒舒服服地活着,哪怕要把这天捅个窟窿,他也在所不惜。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