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大了。
苏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冰冷别墅的。顾琛的司机将她送回所谓的“家”门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说“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站在老旧居民楼楼下,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手里紧攥着的,是那个装着几件旧衣和那本假结婚证的行李箱。别墅里的华服珠宝,她一件未动,如同剥离一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楼上传来摔砸东西的巨响和男人粗鲁的咒骂,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啜泣。
苏念心头一紧,所有的麻木瞬间被担忧取代。她快步冲上楼梯,逼仄的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劣质酒精的气息。
家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
客厅里一片狼藉。瘸腿的饭桌被掀翻,碗碟碎片和残羹冷炙洒了一地。养父苏大强满脸通红,浑身酒气,正揪着养母陈静婉的头发,将她往墙上撞,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钱呢!臭娘们!老子知道你肯定藏了私房钱!拿出来!”
陈静婉瘦弱的身躯在他手下如同风中残叶,额角已然青紫,却只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放开我妈!”苏念丢开行李箱,冲上前用力去掰苏大强的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苏大强醉眼朦胧地回头,看到是她,唾沫横飞地笑了:“哟,我们家的千金小姐回来了?怎么,被那个姓顾的赶出来了?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个富贵命!”
他说着,松开了陈静婉,转而逼近苏念,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回来得正好!拿钱来!老子欠了虎哥五万块,再不还,他们就要剁老子的手!”
“我没钱。”苏念挡在瑟瑟发抖的陈静婉面前,直视着苏大强,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顾琛的钱,我一分没拿。”
“放屁!”苏大强根本不信,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来,“你嫁了个金山,跟老子说没钱?骗鬼呢!”
苏念没有躲。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她偏过头,左脸颊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但她站得笔直,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点肉体上的疼痛,比起新婚夜那锥心刺骨的羞辱,简直微不足道。
她缓缓转回头,目光沉静得可怕,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没、钱。你就算打死我,也变不出钱。”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某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让酒醉的苏大强莫名打了个寒颤。他从未在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养女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你……你反了天了!”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却不敢再动手。
“钱,我会想办法。”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但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苏大强还想叫骂,但对上苏念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竟有些发怵。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踢开脚边的碎片,摇摇晃晃地摔门而出,去找他的狐朋狗友继续醉生梦死。
房间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陈静婉压抑的抽泣。
“念念,你的脸……”陈静婉顾不上自己的伤,慌忙去找药油,心疼得直掉眼泪。
“妈,我没事。”苏念拉住她,声音柔和下来。她扶着陈静婉坐到唯一还算完好的旧沙发上,熟练地找出医药箱。
灯光下,她仔细检查陈静婉额角的伤,又撩开她的衣袖,看到手臂上新旧交错的青紫痕迹,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这个家,养父是挥之不去的噩梦,而养母和弟弟,是她唯一的光和牵绊。
“他今天又去赌了?”苏念的声音很低。
陈静婉抹着眼泪,点了点头:“输了钱,回来就发疯……念念,是妈没用,连累了你……”
“别这么说。”苏念打断她,语气坚定,“我们是一家人。”
她拿出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妈,你有点脑震荡的迹象,我帮你针灸舒缓一下,免得留下头晕的毛病。”
陈静婉看着女儿专注而沉稳的侧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令人心安的镇定。她顺从地点点头。
苏念捻动银针,手法精准地刺入陈静婉头部的穴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老练。这手医术,是陈静婉偷偷教给她的。养母似乎懂很多深奥的医学知识,却从不允许她在外人面前显露,连苏大强都不知道。
小时候她不明白,现在隐约猜到,这或许与养母绝口不提的过去有关。
“念念,”陈静婉感受着针尖传来的微麻热流,犹豫着开口,“在顾家……过得还好吗?顾先生他……”
苏念下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稳。她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平淡无波:“挺好的。他忙,不常回家。”
她无法告诉母亲,她的新婚丈夫用一本假结婚证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并在新婚夜去陪伴他法律上真正的妻子。
有些苦,一个人咽下就好。
陈静婉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不再追问。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倔强又隐忍,不想说的,问也无用。
针灸结束,苏念又帮母亲处理了手臂上的淤青。
“妈,以后他再打你,你就跑,去找明哲或者我,别傻傻站着让他打。”苏念收拾着医药箱,轻声嘱咐。
“唉,都习惯了……”陈静婉叹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念念,你上次帮我收起来的那本旧笔记本,千万放好,别让你爸看见。”
那本笔记本,苏念偷偷看过,里面是养母亲笔记录的一些极其精妙的药方和针灸技法,绝非普通医书。她点点头:“您放心,藏得很稳妥。”
这时,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清爽校服、身材高瘦的男孩走了进来。是弟弟苏明哲。
他看到屋内的狼藉,眉头瞬间拧紧,眼神冷了下来:“他又发什么疯?”
“没事,明哲,已经解决了。”苏念连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苏明哲却不信,他走到苏念面前,一眼就看见她脸颊未消的红肿,少年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燃起怒火:“他打你了?!”
“不小心碰的。”苏念轻描淡写。
苏明哲紧抿着唇,不再追问,转身就去拿扫帚,默默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他动作利落,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收拾完毕,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苏念:“姐,这是我这次竞赛的奖金,你先拿着。”
苏念看着那厚厚的信封,鼻子一酸,用力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交学费,买点好的。姐有钱。”她哪里还有钱?顾琛给的副卡她不会动用,自己之前兼职攒下的,在租了那个小单间后已所剩无几。
苏明哲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没再坚持,只是暗暗攥紧了拳头。
夜深人静。
苏念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房间母亲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脸颊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左手边是虚伪的豪门,冰冷的新婚丈夫和鸠占鹊巢的白月光。
右手边是破败的家庭,酗酒家暴的养父和需要她守护的亲人。
她夹在中间,遍体鳞伤。
她摸出枕头下那本冰冷的假结婚证,指尖划过那烫金的虚假字样。
顾琛警告她认清身份。
她认清了。
替身的身份,工具的身份,以及……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所想之人的身份。
她将假证重新塞回枕下,闭上眼。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但那双再次睁开的眼睛里,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地狱空荡,魔鬼在人间。
而她,不能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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