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票据和一沓钱,米多没推辞,接过来数钱。
“一千一百块,本来比这要多,上半年我弟弟修房子,借了五百块,就剩这些。里面布票多,都是找单身战友换的,我寻思结婚用得着。”
米多听着,挑了挑眉:“结婚报告打了?”
“打了,你老家远点,政审麻烦些,不过这边是去的电报,想来也快。”
馒头腾好,煮了个素萝卜丝汤,两人在炕桌上对坐着吃了。
赵谷丰眼泪都快出来了,多少年了,又有了家的感觉,这么对坐着吃饭,不就是两口子吗?
吃过饭又去供销社,这回有了票,米多下手买了卡其布和灰棉布。
出来得晚,副食店里早就没了肉,只有冻带鱼,好在不要票,买了几条。
中午煎带鱼,煮酸菜汤,蒸了一小盆米饭。
配的细粮里,每人每月只有一斤大米,其余全是面粉,大米都是被人换去给老人小孩熬粥喝,这么吃大米饭,实在有些奢侈。
赵谷丰盯着酸菜汤吃,筷子不往带鱼盘子里伸,米多问:“你怎么不吃带鱼啊,不喜欢吃吗?”
“不是。”
“那你干嘛不吃?”
“我们部队伙食好,三两天能吃顿肉片炖的白菜,你在地方上难得见顿荤腥……”
夹起一块带鱼放赵谷丰碗里:“哪来那些事,两人一起吃饭,哪有我吃你不吃的道理。”
怎么有股软软的窝心感,也许是没经历过这种谦让?
中午煎过带鱼,身上发腥,忍不住要去澡堂子洗澡:“我去洗澡,你在家等我?”
还真请不起他洗澡,一个月就两张澡票,自己都不够用。
“我送你去。”
“也行。”
两人并肩走去五道街热力厂的澡堂子,赵谷丰帮米多拿着搪瓷盆,里面装着肥皂和毛巾,还有布袋子里的换洗衣物。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怎么能洗得那么香?
整个青山集中供暖的楼就没几栋,热力厂修得不小,但没供多少暖,冬天里就主要给职工提供热水。
澡堂子里人极多,认识的人说笑着,互相招呼着帮忙搓后背。
米多找个角落,趁着水汽弥漫,旁人看不清,挤了洗发水洗头,又丢进空间,连搓两遍。
“妈呀,谁用的啥胰子,咋这么香呢!”
“哪来的味儿?”
米多脸色不变,从容洗完,用肥皂仔细洗身上,洗完一遍拿沐浴露又洗一遍。
反正雾气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要不慌,就没人能发现。
洗完用毛巾裹头,穿好衣服又捂好头巾,赵谷丰还等在外面。
“多冷啊,你怎么不回家等着?”
“一人在家多没意思,不如在这等着。”嗯,还是熟悉久违的馨香,“部队洗澡不要票,每周三和周六晚上澡堂子都开。”
这可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家属也能去洗吗?”
“能啊,家属少,女澡堂那边人也少。所以紧着修家属院,希望更多的家属能来随军。”
平平淡淡过一天,赵谷丰还是坐三点那趟火车走,米多一起出门,去理发店剪头发,让老师傅给自己剪了个能扎两把抓,也能披散着的学生头。
刘海儿遮着额头,凌厉藏在头发后,整个人的气息柔和下来。
顶着新发型去上班,还被周来凤笑一回:“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小米这叫什么……神采什么来着?”
“神采奕奕。”林德才接话。
林区就这么大点,俏寡妇还是个话题人物,赵谷丰两次跟米多在大街上溜达,消息早就传得哪哪都是。
王香琴拉过几人:“家里能省着吃还是省点吧,能喝稀的就别张罗干的,说关里自然灾害,好些地方地都绝收,往后去粮店还不一定能买到粮,可能给瓜菜。”
周来凤倒吸口凉气:“你从哪儿听说的?”
王香琴四处看看,声音压得更低:“老家写信来要粮食说的。”
果然,下午米多请假去粮店买粮时,32斤的定量给了两斤八五粉,十斤高粱面,十斤棒子面,十斤大碴子。
回来把情况跟周来凤两个一说,这俩人立刻请假拉着爬犁去买粮,家里人口多,不用爬犁扛不回家。
晚上提着粮袋子下班,陈爱莲又等在门口。
这回陈爱莲紧紧盯着米多,眼里意味不明。
米多走近:“陈同志有什么事找我吗?”
“你要结婚了?”陈爱莲细声细气问。
“没什么意外的话,节前应该就能办好结婚手续。”
“我真高看你了!”小辫儿一甩,踢踢踏踏跑远。
什么跟什么呀!
到家又停电,点上蜡烛煮了鸡蛋面条吃,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真吃不下粗粮,又不得不去买粮。
下回赵谷丰来,干脆问问他老家地址,把这些粗粮寄去他老家好了,能救命。
又去栅栏那里喊周大嫂,让周大嫂明儿个捎豆腐回来,吃不完直接冻在外边,就是冻豆腐。
对于即将面临的全国性饥饿,米多心里最慌的是怎么瞒住众人偷偷吃喝,稍有不慎,随后十几年里,日子都不能好好过。
心里又憧憬上赵谷丰说的苏式小平房,期待着将来随军的日子。
赵谷丰保持每周末到青山的节奏,有时候头天晚上来住在招待所,有时候当天早上的车来,下午的车回去。
到元月底,还有几天就春节,米多正在室外量木方,谢主任跑着来喊去接电话。
电话打到谢主任办公室,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失真的声音兴奋得飘飘然:“米同志,我们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你明天能请假来乌伊岭吗,我们去办结婚手续。”
米多握着话筒,嘴角不由自主高高扬起,一颗心像泡在温水里,软胀发烫。
谢主任就站在旁边看着米多打电话,干脆问:“主任,我明天能请假去乌伊岭结婚吗?”
自然能!
谢主任也觉得米多早些嫁出去好,不然储木场外头天天有人来来往往看俏寡妇,能嫁给军分区的人更好。
不对,嫁到军分区,是不是得调走到乌伊岭?
自己就得痛失一员大将?
米多活干得漂亮,来一个多月就能一人顶俩,都不用对表计算,量完尺随口就能报材积,以至于其他几个检尺员都显得有些闲。
谢主任哭丧着脸批了米多的假条,问米多啥时候调走,得到不知道的回复,又生出些希望,也许不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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