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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一月的杭州,寒意已深。市一医院ICU病房外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焦虑,凝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沈未晴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指尖冰凉。奶奶的手术虽然成功,但术后感染和高昂的后续治疗费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未晴,这是十万块,你先拿着。”林见清把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手里,声音很低,“密码是你生日后六位。”

沈未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不行,我不能要。公司现在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这钱……”

“这钱是我个人的,和公司无关。”林见清按住她的手,强迫她握住银行卡,“奶奶要紧。等奶奶好了,你再还我,分期还,不收利息,行吗?”

“见清,我……”沈未晴的眼泪涌上来,声音哽咽,“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之前的五万,现在又是十万,我什么时候还得清?”

“那就用画还。”林见清微笑,“等奶奶好了,你专心创作,多画几幅好画。你的画,值这个价。”

沈未晴还想推辞,但林见清已经起身:“我去看看奶奶,你休息一会儿。黑眼圈都出来了。”

看着林见清走向探视窗口的背影,沈未晴握紧了手中的银行卡。卡片的边缘贴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切的刺痛感。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是一个她可能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

手机震动,是苏晓发来的消息:“未晴,奶奶怎么样了?我这边有紧急事,能出来一趟吗?在你们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沈未晴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奶奶暂时稳定,护士说可以离开一会儿。她回复:“好,半小时后到。”

西湖记忆公司楼下,星巴克。

苏晓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美式。她穿着黑色西装,头发剪得更短了,眼圈很深,但眼神里有种反常的光亮。

“晓晓。”沈未晴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了?这么急找我。”

苏晓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未晴,你看看这个。”

沈未晴接过文件,是“薪传”平台的融资协议草案。投资方是一家上海的私募基金,投资额三百万,占股30%。条件很优厚,但其中有一条用红笔圈了出来:“投资方要求平台在六个月内实现盈亏平衡,核心考核指标为GMV(成交总额)和用户增长。传统手艺板块如无法在三个月内贡献10%以上营收,将予以裁撤或转型。”

“他们要砍掉手艺板块?”沈未晴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晓。

“不止要砍,还要彻底转型。”苏晓苦笑,声音沙哑,“投资方说,传统手艺不赚钱,是平台的负担。他们要我们做‘新国风’快消品——印花T恤、手机壳、胶带,那些年轻人喜欢、能快速复制、利润高的东西。”

“可是……可是你做‘薪传’的初心,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快要失传的手艺吗?”沈未晴感到一阵寒意,“绣娘陈奶奶,蓝印花布传人,做油纸伞的老爷爷……他们怎么办?”

“投资方说,可以让他们做‘技术顾问’,按月付顾问费。但平台不再主推他们的作品,不再做深度内容,不再办展览和工坊。”苏晓的手在颤抖,“他们说,情怀不能当饭吃。未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三百万,能救平台,但也会杀死平台的灵魂。”

沈未晴看着苏晓痛苦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想起几个月前,苏晓兴奋地拉着她说要做“薪传”时的样子,那时的苏晓眼里有光,有梦想,有改变世界的决心。可现在,那光在熄灭。

“你签了吗?”她轻声问。

“还没有,下周一前要给他们答复。”苏晓抓住沈未晴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未晴,你说我该怎么办?签了,平台能活下去,但就不再是我想要的‘薪传’了。不签,平台这个月就要倒闭,那些手艺人连最后的展示平台都没有了。”

两难。沈未晴太懂这种感受了——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在坚持和妥协之间,在生存和尊严之间。她每天都在经历同样的挣扎。

“晓晓,”她反握住苏晓的手,“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做‘薪传’吗?”

“记得。”苏晓的眼泪掉下来,“我想让那些美好的手艺被看见,被珍惜,被传承下去。我想证明,传统不是过时,是宝藏。”

“那就不要签。”沈未晴说,“晓晓,如果‘薪传’变成了另一个卖快消品的平台,那它就死了。真正的死亡,不是消失,是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可是钱呢?平台要活下去啊!”

“我们一起想办法。”沈未晴咬咬牙,“我……我最近在‘观止’画廊的展览很成功,有几幅画被收藏了,应该能拿到一笔版税。虽然不多,但可以先应急。还有,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些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投资人,也许……”

“未晴,”苏晓打断她,眼泪流得更凶了,“你自己都这么难了,奶奶还在医院,我怎么能用你的钱?而且,那是你熬夜画画,一笔一笔攒出来的血汗钱啊。”

“钱可以再赚,但初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沈未晴说,“晓晓,我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但如果你问我,我的建议是——不要签。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苏晓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用力点头:“好,我不签。我们想别的办法。大不了,我从头再来。”

两个女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在暴风雨中相互扶持的小船。窗外,杭州的天空又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同一时间,西湖记忆公司,会议室。

气氛比窗外的天气还要阴沉。长条会议桌两侧,林见清和周雨眠坐一边,程诺和陆明远派来的特别助理坐另一边。桌上摊着三份文件:一份是本月财务报表,一份是下季度预算,还有一份是程诺提出的“业务调整方案”。

“林总,周总,数据摆在这里。”程诺指着财务报表,“我们这个月的销售额是四十二万,毛利率35%,看起来不错。但扣除运营成本、人员开支、营销费用,净利润只有三万块。按照这个速度,公司要实现年度盈利目标,几乎不可能。”

周雨眠平静地翻看文件:“程总,我们才运营三个月,还在市场培育期。能实现正向现金流,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们的品牌认知度在提升,用户复购率达到15%,这在文创行业是很好的数据。”

“品牌认知度不能当饭吃。”程诺旁边的特别助理开口了。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叫徐磊,是陆明远的得意门生,以精明和冷酷著称。“陆总让我转达他的意见:公司需要更快的增长,更高的利润。如果下季度不能实现净利润二十万,他会考虑引入新的管理团队。”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林见清握紧了拳头,但脸上保持微笑:“徐助理,陆总的意思我们明白。但我们做的是文化品牌,需要时间沉淀。揠苗助长,只会毁了品牌。”

“那就调整方向。”程诺接过话,打开他的“业务调整方案”,“我建议,我们分两条线走。一条线,继续做周总的高端系列,但收缩规模,只保留最核心的产品。另一条线,全面发力大众市场,开发低价快消品,快速铺货,冲规模。”

方案很详细,从产品设计到渠道规划,从营销策略到成本控制,面面俱到。如果只看商业逻辑,几乎无懈可击——放弃小而美的情怀,拥抱大而全的市场;放弃慢而深的品牌建设,选择快而广的规模扩张。

“我不同意。”周雨眠合上方案,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程总的方案,短期能冲销量,但长期会毁掉‘西湖记忆’的品牌价值。一旦我们开始做低价快消品,用户对我们的认知就会固化为‘旅游纪念品’,再想走高端路线就难了。”

“周总,你要面对现实。”程诺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公司要活下去,股东要回报。你那些品牌价值、用户认知,在真金白银面前,值几个钱?”

“值很多钱。”周雨眠直视他,“程总,你做投资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最值钱的品牌,都是有灵魂、有坚持的品牌。苹果为什么值钱?不是因为它的手机便宜,是因为它的设计和体验。无印良品为什么值钱?不是因为它的东西多,是因为它的理念和美学。我们要做的是‘西湖记忆’,不是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批发商。”

“你在讽刺我?”程诺的脸色沉下来。

“我在陈述事实。”周雨眠毫不退让,“程总,我尊重你的商业经验,但请你也要尊重我们的产品理念。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赚钱,那不如去做P2P,做房地产,做什么文化品牌?”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徐磊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雨眠,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人,言辞竟然如此犀利。林见清则感到手心在出汗,他知道周雨眠说得对,但这样直接和程诺、和资本方对抗,风险太大了。

“周总很有魄力。”徐磊忽然笑了,笑容意味深长,“但魄力不能当饭吃。陆总要的是结果,不是辩论。这样吧,我们折中一下: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如果能实现下季度目标的一半——也就是净利润十万,陆总就继续支持现在的方向。如果达不到,就按程总的方案调整。公平吧?”

一个月,十万净利润。在已经实现三万净利润的基础上,再增加七万。这意味着销售额要翻倍,或者成本要大幅压缩。

“可以。”林见清抢在周雨眠前面回答,“我们接受这个挑战。”

“好,那就这么定了。”徐磊站起身,“林总,周总,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希望一个月后,我们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开会。”

他和程诺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林见清和周雨眠。窗外的雨下大了,敲打着玻璃,发出急促的声响。

“你不该答应的。”周雨眠说,“一个月十万净利润,几乎不可能。我们在透支增长潜力,会伤害品牌。”

“我知道。”林见清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但如果我们不答应,今天他们就会逼我们调整方向。雨眠,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做到了,我们就能证明自己的路是对的。如果做不到……”

他没说完,但周雨眠懂。如果做不到,公司就不再是他们的了。资本会接管,程诺会掌权,她和林见清会被边缘化,甚至被踢出局。

“那就做到。”周雨眠也站起来,眼神坚定,“一个月,十万。我们拼了。”

“雨眠,谢谢你。”林见清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妥协了。”

“不用谢我。”周雨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见清,我们是在为自己相信的东西战斗。输了,不丢人。但如果不战而降,我会看不起自己。”

林见清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看着窗外的雨。钱塘江在雨中一片朦胧,远处的山峦隐在雾气里,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雨眠,如果……如果这次我们失败了,你会后悔来西湖记忆吗?”

“不会。”周雨眠毫不犹豫,“至少我试过了,拼过了,为自己的理想战斗过了。这比在阿里混日子,有意义得多。”

“我也是。”林见清轻声说,“雨眠,有你在,我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周雨眠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窗外的雨声渐急,但他们的世界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能看见对方眼里的光。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是沈未晴。

“见清,雨眠姐,你们在公司吗?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在,你过来吧。”

二十分钟后,沈未晴匆匆赶来,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打湿了。她把苏晓的事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决定——要把“观止”画廊的版税拿出来,帮苏晓渡过难关。

“未晴,你确定吗?”周雨眠问,“那可是你熬夜画画挣来的钱,而且奶奶那边……”

“奶奶的医疗费,见清已经帮我垫付了。”沈未晴咬着嘴唇,“苏晓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为了理想坚持了这么久,我不能看着她倒下。而且,我觉得她做得对——如果‘薪传’变了味,那就不是‘薪传’了。就像我们的‘西湖记忆’,如果变成卖廉价纪念品的地方,那还是‘西湖记忆’吗?”

林见清和周雨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感动和坚定。沈未晴,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气和担当。

“未晴,我支持你。”周雨眠说,“钱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公司的这个月利润,可以先拿出一部分借给苏晓应急。等‘薪传’缓过来,再还给我们。”

“雨眠姐,这不行。”沈未晴摇头,“公司现在也困难,还要完成十万的利润目标。我不能……”

“未晴,”林见清打断她,“你说得对,理想需要相互扶持。苏晓的‘薪传’,和我们的‘西湖记忆’,本质上在做同一件事——用商业的方式,保护美好的东西。如果我们不互相帮助,还有谁会帮我们?”

沈未晴的眼圈红了:“谢谢你们,真的……”

“别说谢。”周雨眠拥抱她,“未晴,我们要记住,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有彼此,有团队,有相信的东西。只要不放弃,总会有路的。”

窗外,雨还在下。但办公室里,很温暖。三个理想主义者,在商业的寒冬里,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相互给予前行的力量。

他们知道,前路艰难。资本的压力,市场的考验,内部的博弈,外部的竞争,像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但他们不怕。因为他们有彼此,有相信的东西,有宁可破碎也不愿苟且的决心。

雨会停,天会晴。

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在雨中站直了,不低头,不妥协,不放弃。

因为他们是“西湖记忆”,是记录者,是传递者,是守护者。

是这个喧嚣时代里,不肯随波逐流的,固执的理想主义者。

夜深了,雨渐渐停了。周雨眠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她站在大楼门口,看着雨后清冷的街道。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通往远方的路。

手机震动,是程诺发来的消息:“周总,方便电话吗?想跟你聊聊。”

周雨眠盯着这条消息,犹豫了几秒,回复:“可以。”

电话很快接通,程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雨眠,今天会上,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

“我明白。”周雨眠平静地说,“但程总,我们站在不同的角度。你看到的是数字,我看到的是价值。没有对错,只是不同。”

“但公司要活下去。”程诺说,“雨眠,我承认,你很有能力,你的方案也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一个月后我们做不到十万利润,陆总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我们无能,会换掉我们,让更‘懂商业’的人来接手。到那时,你那些品牌价值、用户认知,都成了别人的嫁衣。”

“所以我们要做到。”周雨眠说,“程总,如果你真的为公司好,就不要在内部制造分裂。我们一起努力,把目标完成,用结果证明我们的路是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程诺说:“雨眠,你还是这么倔。但这次,我可能帮不了你了。陆总已经对林见清失去了耐心,如果下个月目标完不成,他会让我接手公司。到时候,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你的能力,我很欣赏。”

周雨眠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程诺早就和陆明远达成了默契——如果林见清不行,就换他上。今天的会议,所谓的“一个月期限”,不过是一个体面的过渡。

“程总,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会留下。”周雨眠清晰地说,“我来西湖记忆,是因为相信林见清,相信我们的理念。如果他走了,理念变了,这里就不再是我想待的地方。”

“你就这么相信他?”程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雨眠,别傻了。商业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林见清给你画了个理想的饼,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公司倒了,这个饼能当饭吃吗?”

“不能。”周雨眠说,“但至少,我尝过这个饼的味道。而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饼是什么味道。”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夜风吹来,很冷,但她的心是热的。

抬头看天,云层散开,露出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亮着,像黑暗中的希望。

周雨眠深吸一口气,走进夜色中。

前路很难,但她不后悔。

因为这是她选择的路,是她向往的方向。

而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

有林见清,有沈未晴,有团队,有那些在黑暗中也不肯熄灭的,理想的光。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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