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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红色的酉鸡之门合拢了。

最后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滋滋声被切断,癸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那簇金红色的火苗无声跃动,以及上方笔直升腾、不断变长的金色烟气。

时间有了新的、可视的标尺,却因其代表的未知风险而更显沉重。

众人的目光从紧闭的石门上移开,下意识地,又落回了角落里的杨未身上。似乎只要门内没有新的变故,那枚暗淡的玉片和半展的纸笺,以及杨未身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巨大秘密,就始终是房间里最尖锐、最无法忽视的存在。

杨未依旧蜷缩着,但姿态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完全瘫软,而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之前抓挠心口的手),极其缓慢、极其隐蔽地,将掉落在身前的玉片,一点一点地拨回了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玉片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才继续将其拢到身边,用衣角小心翼翼地盖住。

他依然没有去看任何人,但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某种奇异执念的僵滞取代了。他像一只受伤后本能舔舐伤口、并将致命之物藏匿起来的野兽。

阿淮将这一切细微变化收于眼底。杨未在恢复,哪怕只是一点点控制力。这或许是好兆头,说明“溯源”带来的精神冲击虽然巨大,但并未完全摧毁他。他对玉片的隐秘处理,也表明他意识到了此物的特殊和危险。

然而,其他人未必有阿淮的耐心和观察力。

陈守财焦躁地收回目光,盯着香炉里燃烧的火苗,低声计算:“按照之前‘未羊’门的时间估算,一炷香大约是三十分钟左右。但这次是金红色的火,烟气形态也不同,‘光阴流速迥异’……内外时间比例完全未知。可能里面只过了一瞬,也可能已经……”

也可能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足以发生任何事。

赵雄受不了这种悬而不决的猜测,低吼一声:“妈的,想那么多有屁用!等就完了!” 他干脆走到远离杨未的另一面墙边,靠着墙壁坐下,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牛大力挨着苏晓不远的地方坐着,看看石门,又担忧地看看阿淮,最后目光落在杨未身上,憨厚的眉头紧锁。他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马毅刚走,金酉和那个怪人杜安又进了更诡异的门,而杨老先生又变成这副吓破胆的样子。

吴老狗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靠近房间中央、但又离傩面人有些距离的位置。他不再揣手,而是盘腿坐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焦黑的硬物,可能是之前香炉爆燃时溅出的碎屑。他用枯瘦的手指捻着那焦黑碎屑,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指甲轻轻刮擦,浑浊的眼睛里若有所思。

朱富贵则重新躺了回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再次陷入“虚弱”的昏睡。但阿淮注意到,他眼皮闭合的缝隙,偶尔会极其短暂地颤动一下,并非熟睡中的快速眼动,更像是……在聆听,在感知。

杜安进去前说的“需要现场数据采集员”,让阿淮对“声音”格外敏感。他也在倾听,除了众人的呼吸和心跳,这癸室是否还有别的、一直被忽略的“声音”?

他开始有意识地放松对听觉的刻意屏蔽,让环境音自然流入。

首先是香炉火苗燃烧的极其微弱的呼呼声,稳定而绵长。其次是金色烟气升腾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几乎不存在的嘶嘶声,需要凝神到极致才能捕捉。然后,是墙壁本身……在绝对的寂静下,他似乎能听到一种极其低频的、几乎与自身血液流动共鸣的嗡鸣,来自四面八方,如同这座“癸室”本身在呼吸,或者……在运转。

他的目光扫过光洁的墙壁、藻井、地面。如果杜安的“系统论”有哪怕一丝正确性,那么这个房间,这个傩面人,这些门,都可能是某个庞大“系统”的一部分。那低频的嗡鸣,会不会是某种“系统背景噪音”或者“能量流动”?

还有……他看向角落里杨未紧捂心口的位置。杨未掏出玉片时的惊骇,与这玉片,或者与纸笺上记载的内容,与这“系统”有何关联? “溯源”……追溯的是这个“系统”里某段被隐藏或遗忘的“日志”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金色烟气已经燃去了约莫三分之一。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声音从石门内传出。那扇暗红色的门静静地矗立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就在等待的焦虑再次开始无声滋长时——

一直低头仿佛睡着的吴老狗,忽然用那沙哑的嗓子,低声哼起了一段极其古怪、不成调的腔。那调子忽高忽低,带着某种荒腔走板的韵律,词句含糊不清,但隐约能捕捉到几个重复的音节,像是某种地方小戏的残片,又像是……巫傩仪式里神汉哼唱的咒语片段。

他哼得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清晰得刺耳。

陈守财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赵雄也皱眉看过来。

吴老狗却恍若未觉,依旧眯着眼,捻着那焦黑碎屑,断断续续地哼着,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角落里的杨未,又飘向房间中央静立的傩面人。

阿淮心中一凛。吴老狗在试探!他哼唱的调子,很可能与他手中香炉碎屑的“气味”或“质感”有关,也可能与他之前判断杨未玉片“有老坑土沁”的认知有关!他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刺激杨未,或者刺激这个房间的“规则”!

他想得到什么反应?验证某种猜测?还是……故意想引发什么?

果然,在吴老狗那古怪的、带着某种古老荒蛮气息的哼唱声中,杨未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剧烈。他猛地抬起那只盖着玉片的手,再次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头颅深深埋进膝盖之间,整个人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那哼唱声,像一把锈蚀的钥匙,正在试图拧动他脑海里某把锁,而锁后面的东西,让他恐惧到无以复加。

“吴老狗!” 阿淮声音转冷,带着警告的意味,“安静点。”

吴老狗哼唱声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睛看向阿淮,咧嘴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怎么,阿淮小哥,老头子我哼个小曲解解闷,也不成?这地方,还不让出声了?” 他话里有话,目光却瞥了一眼傩面人。

傩面人毫无反应,仿佛真是一尊死物。

但阿淮知道,吴老狗在玩火。他试图用“声音”作为工具,而“酉鸡”门的提示恰恰与“鸣响”相关。这老江湖,是不是从之前傩面人那场充满“声光效果”的开门仪式里,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在测试规则的边界,或者,在寻找某种“漏洞”?

“解闷可以,”阿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别打扰到别人‘休息’,也别……干扰了‘规则’的运行。” 他特意强调了“规则”二字。

吴老狗嘿嘿一笑,不再吭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那点焦黑碎屑,但不再哼唱。

杨未的颤抖渐渐平复,但整个人显得更加萎靡,仿佛刚才那阵哼唱又抽掉了他一部分精神。

经此一遭,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诡异。吴老狗的行为让大家意识到,除了被动等待和恐惧,似乎还有人在用更隐晦、更危险的方式活动着。猜忌的藤蔓上,又开出了一朵名为“试探”的毒花。

金色烟气,悄无声息地燃过了一半。

石门依旧紧闭,无声无息。

突然——

一直仿佛昏睡的朱富贵,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 “咕噜” 声,像是肠胃剧烈蠕动。他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真实的痛苦之色,比之前任何一次表演都更逼真。

“疼……又疼起来了……” 他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身体蜷缩,“水……那瓶水……再给我一点……”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阿淮,又扫过被杨未护在身边的“公共储备”水瓶,最后落在阿淮脚边那瓶属于“救治和激励”的水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和渴望。

不是演戏。阿淮瞬间判断。朱富贵对“水”的渴求,似乎超出了单纯解渴或治病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迫切需求。难道这“癸室”中的水,除了维持生命和可能的治疗作用,还有别的特性?会让人产生依赖?还是说,朱富贵之前喝下的那点水,与他体内某种状况(或许与他“亥猪”位格或那“祖传秘方”有关)结合,产生了某种变化或需求?

“给他一点。” 阿淮没有犹豫,对离那瓶水最近的牛大力说道。验证朱富贵的状态和“水”的效果,同样重要。

牛大力拿起水瓶,拧开,小心地倒了一瓶盖,递给痛苦翻滚的朱富贵。

朱富贵几乎是用抢的,夺过瓶盖,将里面那点水一饮而尽,甚至贪婪地舔了舔瓶盖边缘。

水入喉,他紧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脸上的痛苦表情迅速消退,只剩下一种满足后的虚脱和一丝……奇异的光彩,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谢……谢谢……” 他喘着气,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一些,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杨未的方向。

阿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朱富贵对水的反应,太强烈,太特异。这绝不仅仅是治疗腹痛。水,在这个规则世界里,恐怕扮演着比他们想象中更核心、也更危险的角色。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香炉。金色烟气,已燃去三分之二。

石门内,依然是一片死寂。

杜安和金酉,到底遇到了什么?“光阴流速迥异”,他们那里过去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天?

“鸣则进,默则退”……他们找到“鸣响”的规律了吗?还是已经迷失在错乱的时流中,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等待的滋味,因未知而千百倍地煎熬。

阿淮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炷催命的香,也不再去看神情各异的众人。他将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的呼吸,集中于对周围环境音那低频嗡鸣的感知,试图在其中寻找任何一丝与“酉鸡”门可能相关的、规律性的波动。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分析,也比纯粹的焦虑等待要好。

时间,如同那金色的烟气,一丝丝,一缕缕,悄无声息地燃烧、消散。

就在那烟气即将燃尽,只剩下最后短短一截,火光也开始明灭不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住石门,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时刻——

暗红色的酉鸡之门,猛地一震!

不是打开,而是门扉本身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撞击!

紧接着,一阵尖锐到极致、仿佛能撕裂耳膜、又带着无尽金属颤音的 “锵——!!!!” 声,猛地从门缝中迸发出来!

那不是鸡鸣,更像是无数把锈蚀的刀剑在疯狂摩擦、折断、咆哮!

伴随着这可怕的锵鸣声,石门中央那抽象的禽鸟浮雕,双眼位置骤然爆发出两道刺目的白金光芒,一闪而逝!

“啊!” 离门稍近的赵雄和陈守财被那光芒和声音刺得同时惊呼后退,捂住耳朵。

巨响和光芒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酉鸡之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地、顺畅地向内打开了。

没有雾气涌出。

门后,是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以及,两个相互搀扶着、踉跄走出的身影。

是杜安,和金酉。

他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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