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好?”陆淮州被这两个字呛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
他抬起头,看着苏红霞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苏红霞单纯的世界观里,“相好”或许只是一个中性词,代表着“以前关系很好的朋友”。
但在他听来,这个词就变了味,带着一种暧昧不清的意味。
“别胡说。”他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相框,看也没看,就准备收进屋里去。
“她长得没我好看。”苏红霞却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很认真地评价道,“脸太尖了,下巴跟锥子一样,没福气。而且她看着就不像会做红烧肉的样子。”
陆淮州拿着相框的手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借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傻”媳妇。
她的逻辑很奇怪,评价一个人的标准竟然是“会不会做红烧肉”。
但她说的话,又莫名地让他心里那点因为林婉儿的名字而泛起的烦躁,消散了不少。
“以后别提她。”陆淮州最终只是沉声说了一句,然后走进屋,将那个相框塞进了一个旧木箱的最底层,像是要彻底封存一段过去。
苏红霞耸了耸肩,没再追问。
对她来说,什么林婉儿、王婉儿的,都比不上今天晚上陆淮州腿上的那点反应来得重要。
刚才她给他按摩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到,在他腿部经脉最淤堵的地方,那股由药力化开的暖流,虽然微弱,但确实冲击成功了。
这说明,她的方法是对的。他的腿,有救!
这让苏红霞精神大振。
治好陆淮州的腿,不仅能让他这个“长期饭票”更稳固,也能堵住大院里那些人的悠悠之口。
一个健康的战斗英雄,和一个残疾的退役军官,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然而,苏红霞这边充满了干劲,陆淮州那边的疑心却已经升到了顶点。
战友们走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个从未出过远门、在村里以“傻”闻名的姑娘,为什么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
九转大肠是鲁菜名肴,红烧肉更是考验火候的功夫菜,这些都不是乡下土灶上能轻易学会的。
还有她的那套按摩手法,精准的穴位,奇特的力道,竟然让他那条连军区名医都束手无策的腿,产生了久违的知觉。
还有她在火车上捏弯的铁管,她面对自己父母时的冷静与狠绝,她算计那罐猪油时的精明……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都指向一个结论——她根本不傻!她一直在装!
可为什么呢?图什么?
陆淮州想不通。
如果她不傻,以她的容貌和那手绝活,想嫁个好人家并不难,何必跟着他这个前途未卜的“瘸子”?
这个谜团像一只小猫,不停地挠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
他决定,必须试探她一下。
第二天一早,苏红霞照例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熬得金黄软糯,配上她自己烙的葱油饼,焦香酥脆。
陆淮州吃早饭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拿起了一张昨天的军报:。
“今天的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关于军队要加强文化建设的社论,写得很好。”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报纸上的一段,“你看这里,‘……要根除思想上的痼疾,革故鼎新,不能因循守旧,满足于现状……’”
他故意挑了几个生僻的词,一边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红霞的反应。
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可能写不全的农村姑娘,不可能认识“痼疾”、“革故鼎新”这样的词。
只要她露出一丝一毫的迷茫或者不解,就说明她至少在文化程度上,符合一个“傻大姐”的人设。
苏红霞正啃着葱油饼,听到他的话,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凑了过去。
她盯着报纸上那几个黑黢黢的方块字,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沾着点油的手指,在“痼疾”两个字上点了点。
陆淮州的心提了起来。
只见苏红霞眉头微蹙,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陆淮州,一脸兴奋地说:“陆淮州,我知道!这两个字,长得好像我们村晒的干豆角!”
她又指了指“革故鼎新”:“这几个字,长得像我爹打的草鞋,一格一格的!”
说完,她还用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田”字。
陆淮州:“……”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后续试探,全被她这神奇的“象形文字”解读法给堵了回去。
说她认识字吧,她把“痼疾”说成干豆角。说她不认识吧,她这比喻……还真有那么几分形象。
陆淮州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苏红霞看着他那副吃瘪的表情,心里差点笑出声。
跟我玩这个?老娘前世为了研究菜谱,连甲骨文都研究过!
但她也意识到,自己最近表现得确实有些“过”了。
一个傻子,突然变得太能干,太聪明,迟早会引起怀疑。
陆淮州的试探就是个警钟。
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变聪明”的理由。
于是,她放下手里的饼,凑到陆淮州身边,小声地,又带点神秘地说:“陆淮州,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
“我感觉,我最近好像变聪明了一点点。”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尖儿,“以前我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现在有时候会清醒一下了。”
陆淮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哦?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苏红霞摇摇头,然后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指了指陆淮州,“我猜,肯定是因为你!”
“因为我?”陆淮州愣住了。
“对啊!”苏红霞说得煞有介事,“你是个大英雄,身上有那个……那个阳气!我天天跟你在一块,沾了你的阳气,脑子里的那些坏东西就被赶跑了,所以就变聪明了!”
阳……阳气?
陆淮州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可看着苏红霞那张一本正经、深信不疑的脸,他又没办法反驳。
因为跟一个傻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这个理由,虽然离谱,但从一个“傻子”嘴里说出来,竟然有那么几分……合情合理?
陆淮州的心更乱了。
他现在完全无法判断,苏红霞到底是真傻,还是一个演技已经臻于化境的顶级伪装者。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一种更直接的方式。
吃完早饭,苏红霞正准备去洗碗,陆淮州忽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和热度,烫得苏红霞的皮肤微微一颤。
她回过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的冷峻,而是充满了探究、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一个漩涡,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墙角。
苏红霞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被陆淮州整个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带着淡淡皂角和阳光味道的男性气息。
气氛,瞬间变得危险又暧昧。
“苏红霞。”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你到底是谁?”
这句问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向她伪装的核心。
苏红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摊牌。
她的回答,将决定他们两人未来的关系走向。
是继续装傻,还是……
她看着陆淮州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执着。
她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忽然,她笑了。
在陆淮州错愕的注视下,苏红霞做出了一个让他大脑瞬间宕机的举动。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用一种带着点笨拙、又带着点一往无前的姿态,将自己温软的唇,轻轻地印在了他那紧抿着的薄唇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然后,她退开一点距离,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用一种天真又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你媳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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