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沼泽踏上丘陵土地时,所有人都如褪了一层皮。
然而这口气还未喘匀,新的恐惧已攫住众人。萧谨文情况急转直下。
他被放在背风坡下,原本稍退的高烧卷土重来,来势汹汹。
他浑身滚烫,在昏迷中不受控制地打摆子,剧烈寒战让牙齿咯咯作响,苍白脸上反常涌起病态潮红。
“是疟疾……一定是沼泽瘴毒!”苏婉娘声音发颤,触摸萧谨文额头又迅速缩回。
她出身医官之家,认得这典型的热寒交灼之症。
在缺医少药的流放路上,染上疟疾几乎等同宣判死刑。
萧谨言的心沉到谷底。
沼泽鬼门关闯过来了,人祸暂时躲过了,难道终究逃不过病魔毒手?
萧玉珠和萧谨谦吓得不敢靠近。
萧谨武满脸惶然。萧谨行脸色铁青。
迟沐兮也被萧谨文的样子吓到。
疟疾!古代称瘴疟,没有奎宁的年代致死率极高。
系统空间里没有药!
维生素片和压缩饼干对付不了这个!
怎么办?绝不眼睁睁看着!
她强迫自己冷静,小脑袋拼命搜索前世那点可怜的中草药知识。
青蒿素来源于青蒿,但那是现代提取技术。
古代呢?有没有替代或缓解办法?
她猛地想起之前含糊提过的“叶子像巴掌、有刺、味道苦苦的”植物,还有“根黄流白汁”的藤蔓。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希望萧谨言能找到类似有消炎作用的草药,但现在……青蒿是什么样子?
好像也是菊科植物,叶片分裂,有特殊气味……
“言言……”她扯住萧谨言裤腿,声音因焦急带上哭腔,“找草草……叶子裂开,像羽毛,味道……怪怪的,有点冲,苦的……还有,上次说的,黄根根,白水水……”
她描述更加混乱,将几种可能有抗疟或清热作用的植物特征杂糅一起。
让萧谨言去找,去试!这是唯一希望。
萧谨言看着她急得通红的小脸和眼里强忍的泪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再次拨动。
母亲又在指路了,即使这路听起来模糊不清。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对萧谨行道:“二弟,你看好三弟和大家。我去附近找草药。”又看向苏婉娘,“婉娘,你懂些药理,仔细看看,若有母亲说的那种‘黄根根白水水’的,或许有用。”
苏婉娘含泪点头。
萧谨言将迟沐兮交给苏婉娘,拿起探沼泽的木棍快步走向山林。
时间就是生命,他必须尽快找到可能救命的草药。
迟沐兮紧张看着他消失在林间的背影,小手紧攥。
这希望渺茫,但必须一试。
同时另一念头闪过——若真能找到草药,熬药的水至关重要。
沼泽边溪水恐怕也有瘴毒残留,不够干净。
等待时间格外漫长。
萧谨文的寒战和高热循环发作,每一次都让他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流逝。
苏婉娘不断用湿布给他降温,效果微乎其微。
就在迟沐兮快要绝望时,萧谨言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
他怀里抱着好几把不同植物:有叶片羽状深裂带奇异气味的,有根茎黄色折断渗出白色乳状汁液的,还有几株叶片肥厚的野草。
“母亲,你看看,是这些吗?”萧谨言将植物摊开在迟沐兮面前,手上脸上多了几道荆棘划出的血痕。
迟沐兮不能完全辨认,只凭模糊印象指向那几株叶片羽裂、气味特殊的:“这个……多,煮水……还有那个,黄根根,捣碎……一起……”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的办法——将可能有效的草药混合使用,加大剂量,希望能碰对一部分药性。
萧谨言立刻照办。
他找来干净石头将黄色根茎植物捣烂挤汁备用,又拿出从沼泽边捡来的破瓦罐。
就在这时,迟沐兮忽然扭动着从苏婉娘怀里下来,迈小短腿跑到萧谨言身边,小手扒着瓦罐边缘往里看,奶声奶气说:“罐罐脏脏,要洗干净,水水也要干净……”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将瓦罐从萧谨言手里“抢”过来抱在怀里,转身跑到旁边大石头后面,嘴里嘟囔:“珠珠帮沐兮洗……”
苏婉娘想跟去帮忙,迟沐兮却扭小身子躲开:“沐兮自己会!”
趁众人被大石头遮挡的短暂瞬间,迟沐兮心脏狂跳,意念迅速沉入系统空间。
她不敢多取,只飞快取出半瓶矿泉水倒进瓦罐,又将空瓶收回空间。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她抱着瓦罐跑回,小脸上故意蹭点泥显得很认真“洗过”的样子:“洗干净啦!”
萧谨言不疑有他,接过瓦罐。
他原本打算去溪边取水,但看到瓦罐内壁确实湿润,想着或许母亲刚才已用仅存的饮用水冲洗过,便不再耽搁。
他将羽状叶片草药揉碎放入罐中,设法生起一小堆火开始煎熬。
苦涩奇异药味弥漫开来,但隐隐似乎比寻常草药煎煮的味道更纯一些。
药熬好后。
萧谨言先自己尝一小口确认没有剧烈毒性反应。
然后和苏婉娘一起小心将药汁和根茎汁混合,一点点喂给昏迷的萧谨文。
每一口都喂得极其艰难,大部分顺着嘴角流出。
迟沐兮在一旁紧张看着,心中默默祈祷。
这很大概率是徒劳,甚至可能因药性不明加重病情,但用更干净的水熬药至少减少了其他杂质和毒素干扰,或许能增加一丝渺茫希望。
喂完药,众人只能继续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萧谨文的高热和寒战似乎并未立刻减轻。
就在希望再次黯淡下去时,一直守在旁边的苏婉娘忽然低呼:“出汗了!老三开始出汗了!”
只见萧谨文额头、脖颈渗出细密汗珠,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凉虚汗,而是带着温热。
他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也似乎平缓了一丝。
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高热到一定周期开始自行缓解?还是那相对纯净的熬药之水让药性更好发挥?
谁也说不清。
但这一丝变化,足以让濒临崩溃的萧家众人重新燃起希望。
萧谨言长长舒口气,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松垮下来。
他看向迟沐兮,小奶娃正眼巴巴望着萧谨文,小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但眼睛里已有了点亮光。
又是母亲。
在那看似孩童呓语的混乱描述中,在那近乎绝望的指示下,竟真的找到一丝生机。
连熬药的瓦罐,她都细心地“洗过”。
萧谨言走过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擦去迟沐兮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珍宝。
“母亲,三弟好像……好一点了。”他低声道,语气里是深深疲惫,也是难以言喻的依赖。
迟沐兮用力点头,小声说:“老三会好的。”这话像安慰萧谨言,也像安慰自己。
王扒皮那边已不耐烦地开始催促继续赶路。
他们损失了几个人,马匹也疲乏不堪,但行程不能耽搁太久。
萧谨文情况虽稍缓,但依旧昏迷虚弱,无法行走。
萧谨言和萧谨行再次用藤蔓和树枝制作简易担架。
重新上路时,萧谨言将剩下未用完的羽状叶片草药小心包好塞进怀里,又将那几株根茎黄色的植物也收了一些。
队伍沿着丘陵地带前行,气氛依旧沉重,但萧家内部却有一种无形纽带更加坚韧。
那纽带连接着长子沉稳可靠的臂膀,也缠绕着幼母那神秘而顽强的求生意志。
天色将晚,前方出现一条奔腾河流,水声轰鸣。
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唯一过河通道是一座看起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陈旧吊桥。
王扒皮勒马停在桥头,看着那在风中吱呀作响的绳索和残缺木板,脸色阴沉不定。
“过桥!”
他最终下令,但自己却下意识后退半步,让官差驱赶流犯先上。
流犯们看着凶险河流和破败吊桥,面露绝望。
但身后是官差的鞭子,前方……或许还有渺茫生机。
萧谨言抬头望着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吊桥,又看了看担架上气息微弱的萧谨文,再低头看了看身边紧紧牵着他手、同样望向吊桥的迟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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