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下午六点二十七分，厨房。
林星晚靠在中央岛台边缘，看着陆霆深将最后一份食材从智能恒温配送箱中取出，按处理顺序在石英台面上精确排开。三文鱼、芦笋、手指胡萝卜、某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菌菇，还有一小盒闪着珍珠光泽的鱼子酱。每样东西都像是刚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标准样品，连芦笋的粗细都惊人地一致。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手指无聊地划过冰凉的石英台面。
“站立在坐标点K3，保持放松但专注的体态。”陆霆深头也不抬，将围裙系好——那是一条纯黑色的日式围裙，没有花哨图案，只有侧边一个极小的深霆科技logo。“根据动线模拟，那里是厨房区域的‘最佳观赏位’，既能完整看到烹饪过程，又不会干扰操作流。”
林星晚看了眼脚下——果然，地砖接缝处贴着一枚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标记点。
她认命地站过去，感觉自己像个被编程好的NPC。
陆霆深点燃灶具。火焰是精确的蓝色圆锥，高度稳定得反物理。他先处理三文鱼，修长的手指握着专业厨刀，下刀的角度和力度都像是经过计算，鱼排被切成厚度完全相同的两块，断面纹理完美。
“你……”林星晚忍不住开口，“真的会做饭？”
“米其林三星餐厅‘琥珀’前主厨的线上课程，共计127课时，结业评分9.7。”陆霆深用镊子仔细剔除鱼肉中看不见的细刺，“效率最高的自我补给方式。外食的变量太多，包括但不限于食材来源不可控、烹饪过程不透明、盐分和油脂摄入超标的概率高达73%。”
“所以是为了健康？”
“为了效率。”他纠正，“健康是高效运转的基础。”
林星晚看着他侧脸专注的线条，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一个科技论坛的偷拍视频里，19岁的陆霆深也是这样专注地调试着原型机，对台下闪光灯和欢呼充耳不闻。
那时候她挤在人群里，举着手机，镜头摇摇晃晃地对准那个模糊的侧影。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她问，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
“大二。”陆霆深将鱼排放入真空低温料理机，设定时间温度，“在硅谷实习时，连续吃了两周的微波意面后得出的结论：饮食质量与决策效率呈正相关。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我的体脂率下降5.2%，季度项目完成速度提升18%。”
典型的陆氏逻辑。连学做饭都能写成数据分析报告。
“那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林星晚往前挪了半步，闻到了黄油在锅中融化的香气——真实而温暖的香气，和他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香水味形成奇异的混合。
“根据反馈数据，红酒烩牛尾和柑橘风味的舒芙蕾满意度最高。”陆霆深开始处理蔬菜，芦笋在沸水中焯烫的时间精确到秒，“但今晚的菜单设计基于三个原则：一，符合首次同居晚餐的‘温馨但不过度隆重’的叙事基调；二，兼顾你的口味偏好分析结果——数据显示你偏好海鲜和清淡调味；三，控制总用时在45分钟内，以保证后续有充足时间进行‘餐后互动’。”
“……你还分析了我的口味偏好？”
“公开的剧组餐单、外卖订单数据、社交媒体打卡记录。”陆霆深理所当然地说，“综合建模后，你的偏好图谱准确率在89%以上。误差主要来源于你为了维持身材而刻意选择的‘违心健康餐’。”
林星晚哑口无言。
锅中的橄榄油开始冒出细密的泡泡。陆霆深将芦笋和胡萝卜滑入，瞬间激起滋啦的声响和浓郁的蔬菜清甜。他手腕轻抖，平底锅里的食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又稳稳落回。
那个动作太娴熟，太……赏心悦目。
林星晚看着他翻飞的指尖、微微蹙起又舒展的眉心，还有被热气熏得蒙上一层水光的深灰色眼眸，心脏某个角落忽然塌陷了一小块。
这个人，在用解构宇宙的严谨，对待一顿普通的晚餐。
“要我帮忙递东西吗？”她轻声问，剧本要求的“三次靠近”还没完成。
陆霆深动作顿了一秒，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他看了眼手边的调料架：“海盐，在你左手边40厘米处。”
林星晚转身去拿那个精致的研磨瓶。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时，她忽然想起“0.5秒接触”的指令。
转身递给他时，她刻意放缓动作，让两人的指尖在瓶身交接处有了一瞬间的碰触。
他的手指温热，指腹有薄茧——大概是常年敲击键盘留下的。
陆霆深接过盐瓶，动作如常，但林星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睫毛极轻地颤了一下。
“谢谢。”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
“不客气。”林星晚退回K3坐标点，指尖残留的温度却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厨房里只有食物烹煮的声音和偶尔简短的指令。“黑胡椒。”“盘子。”“柠檬汁。”每次交接，林星晚都刻意制造或长或短的触碰，像是某种隐秘的试探。
而陆霆深，从最初的公事公办，到后来会提前半秒伸出手，再到最后——当她第三次递过柠檬时，他的手指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在她指尖上停留了完整的一秒。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将挤好的柠檬汁淋在煎好的三文鱼上。
但林星晚看到了。他耳后，有一抹极淡的红，正悄悄爬上皮肤。
晚餐在七点十五分准时开始。
餐厅的长桌上，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两份摆盘精致的煎三文鱼配时蔬，一份奶油蘑菇汤，还有一小篮刚烤好的蒜香面包。简单的菜色，但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近乎强迫症的完美。
林星晚切下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外层微脆，内里是恰到好处的粉嫩，柠檬汁和香草的清新平衡了油脂感。
“好吃。”她由衷地说，“比我合作过的那些美食剧顾问做得还好。”
“谢谢。”陆霆深坐在她对面，用餐姿态优雅得像礼仪教科书，“不过我注意到，你切鱼的角度偏离了最佳纤维方向约15度，这会导致口感损失约8%。”
林星晚刀叉停在半空。
“陆总，”她深吸一口气，“有没有人说过，你浪漫过敏？”
“医学上没有这种诊断。”陆霆深平静地喝了口汤，“但我的情感导师——也就是赵医生——确实建议我，在非工作场合减少数据化输出。我正在练习。”
“练习得怎么样？”
“失误率从87%下降到65%。”他顿了顿，补充，“在你面前。”
林星晚想笑，又觉得心口发酸。
她叉起一块胡萝卜，转移话题：“下周见你祖母，我需要知道什么？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讨厌什么？有什么禁忌话题？”
陆霆深放下刀叉，神情变得略微严肃。
“祖母陆沈静，今年七十六岁，陆氏集团创始人之一，目前仍是董事会名誉主席。”他的声音像在做商业简报，“她喜欢的品质包括：真诚、有主见、对事业有热情。讨厌虚伪、矫揉造作和唯利是图。禁忌话题：我父母。”
“你父母？”
“他们在我十四岁时离婚，母亲移民海外，父亲再娶。”陆霆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这件事是祖母心里的结。不要主动提起。”
林星晚默默记下：“那……她会对娱乐圈有偏见吗？”
“会。”陆霆深直视她，“但她更厌恶的是为了迎合偏见而伪装自己。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当然，是‘适当收敛毒舌和宅女属性’版本的你自己。”
“你这是夸奖还是贬低？”
“客观描述。”陆霆深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另外，祖母喜欢昆曲。如果你能聊上几句，加分概率会提升42%。”
“巧了，我妈是省昆剧院的。”林星晚眼睛一亮，“我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唱不了，但能说出个一二三。”
陆霆深看着她瞬间鲜活起来的脸，眸色深了些。
“还有，”他补充，“祖母可能会问一些……细节问题。比如我们怎么认识的、第一次约会、为什么决定同居。”
“按照协议附录三的标准答案回答？”
“不。”陆霆深摇头，“那些答案太完美，反而可疑。祖母是谈判桌上的老手，她能看穿排练过的台词。我们需要……在标准框架内加入即兴成分。”
林星晚身体前倾：“比如？”
“比如，可以说我们是在一次科技峰会后台认识的。事实基础：你去年确实参加过深霆的AI艺术展。”陆霆深有条不紊地分析，“第一次约会可以说是在我的私人图书馆，你对我收藏的初版《小王子》感兴趣——这部分有实物证据。至于同居决定……”
他停顿，深灰色眼眸在灯光下泛起某种复杂的微光。
“就说，”他声音低沉了些，“是在某个瞬间觉得，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各自的空间里。”
餐厅安静了几秒。
窗外的城市灯火流淌成河，室内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林星晚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
这句话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台词。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记下了。”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他们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她新接的剧本，他公司即将发布的产品，娱乐圈和科技圈那些荒诞又相似的八卦。
陆霆深偶尔会冒出一两句数据化点评，但频率确实在降低。更多时候，他只是听着，在她说到某个搞笑段子时，眼底会掠过一丝很淡的笑意。
林星晚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节奏。习惯他过分严谨的表达，习惯他偶尔的笨拙，习惯他在冷硬外壳下，那些尚未被完全格式化的角落。
餐后甜点是焦糖布丁。陆霆深用喷枪烤化表面的糖层时，火光映亮他的脸。那个瞬间，林星晚想起他口袋里那张便签上的第三条愿望。
【和他吃一顿家常饭。】
愿望实现了，虽然是以协议同居的形式。
“在想什么？”陆霆深将布丁推到她面前，焦糖层光滑如镜。
“在想……”林星晚用勺子轻轻敲开糖壳，“你这手艺，不开餐厅可惜了。”
“投资回报率太低。”他擦干净喷枪，“但我可以考虑开发一套智能烹饪辅助系统，将我的数据模型产品化。预计能提升家庭烹饪成功率38%，减少食物浪费21%。”
林星晚笑了：“陆总，你现在是在用我的反馈做市场调研吗？”
“所有用户反馈都有价值。”陆霆深看着她，眼神专注，“尤其是你的。”
那句话的权重，似乎有点不一样。
林星晚低下头，专心吃布丁。甜腻的焦糖和柔滑的蛋奶在口中融化，她却品出了一丝慌乱。
晚餐结束时已近九点。按照“剧本”，他们应该进行一些“轻松的家居互动”，比如一起看部电影，或者各自看书但共享空间。
但陆霆深看了眼手机，眉头微蹙。
“我需要处理一封紧急邮件。”他起身，“你可以自由活动。草莓熊已经清洁消毒完成，在客厅。”
“好，你去忙。”
林星晚收拾了碗碟——虽然陆霆深说会有清洁系统处理，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放进了洗碗机。然后她抱着笔记本窝进那只巨大的草莓熊怀里，柔软的绒毛将她包裹，鼻尖是淡淡的草莓香精味。
她点开苏晴发来的日程安排，目光却不时飘向书房紧闭的门。
手机震动，是闺蜜群。
【吃瓜小苏】：第一顿晚餐战报！速呈！
【晚晚不晚】：他做饭真的很好吃。而且……有点可爱。
【编剧阿喵】：！！具体描述！什么情境下的可爱？
【晚晚不晚】：就是，他明明可以用机器人做饭，非要亲手做。还认真分析我切鱼的角度不对。说到他祖母时，眼神会变得很认真。
【律师西西】：警告，这种“发现对方不为人知一面”的情节，是情感投入的前兆。
【吃瓜小苏】：晚晚，你不对劲。
【晚晚不晚】：我知道。
她退出群聊，点开相册，翻到很久以前加密的一张照片——19岁的陆霆深在颁奖台上，她躲在人群里拍的模糊侧影。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后会坐在他的房子里，吃他亲手做的饭，和他讨论怎么骗过他精明的祖母。
命运真是荒唐又精准。
书房里，陆霆深并没有在处理邮件。
他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那张对折的便签纸。窗外霓虹闪烁，玻璃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收到的信息，来自陈默：
【陆总，查到了。当年科技新锐颁奖礼的入场名单里，确实有“林星晚”的名字，身份是“师大附中学生记者”。她当时提交的采访提纲原件也找到了，问题列表第一条是：“请问陆学长，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有没有过孤独的时刻？”】
陆霆深指尖划过那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人群中，一个穿着校服、扎马尾的女孩，正踮着脚，举着老式数码相机。
相机镜头对准的，正是台上的他。
他想起晚餐时她偶尔飘忽的眼神，想起她提到“科技峰会”时那一闪而过的怀念，想起她指尖的温度。
然后他点开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近一个月来对林星晚所有公开和非公开行为的分析报告。在“情感动机模型”一栏，原本空白的高权重变量区，系统自动标注出了一个新词：
【潜在深层驱动力：未完成的青春期情结】
【置信度：72%】
【风险评级：需观察】
陆霆深关掉文件夹，看向客厅方向。
透过磨砂玻璃门，隐约能看到一团粉色的影子，和蜷缩在里面那个小小的人形。
他想起赵医生上周的话：“霆深，感情不是数学题。有时候，你得允许自己算不出答案。”
当时他不以为然。
但现在，他第一次觉得，那些无法被量化的变量——比如她指尖触碰时的0.5秒心跳紊乱，比如她吃到他做的饭时眼角弯起的弧度，比如这张泛黄便签上幼稚又执着的字迹——或许，才是真正需要被计算的未知数。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输入：
【项目代号：星】
【目标：解析并回应非逻辑情感信号】
【第一阶段：观察与数据收集（进行中）】
【特别备注：允许计算误差】
保存，加密。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陈默发了条消息：
【明早八点，我需要昆曲名段《牡丹亭·惊梦》的全析报告，包括文化背景、经典唱词、当代年轻受众接受度分析。以及，帮我约一位靠谱的昆曲老师，下周上门教学。】
陈默秒回：【陆总，这是为了……老夫人？】
陆霆深看向客厅那团温暖的粉色光影。
【为了项目需要。】
点击发送。
窗外，夜色正浓。而在这间过于秩序井然的屋子里，某些东西，已经开始脱离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