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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叫第二遍时,王小蒙推着改装好的自行车出现在了村口。

晨雾还未散尽,自行车后架上的铁皮车斗在朦胧天光里泛着冷硬的质感。车斗里整齐码放着四筐豆腐——足足一百斤,用麻绳交叉固定得结结实实。比起之前的木推车,这辆“新装备”显得利落了不少。

刘大庆检查了一遍绳索,又试了试车斗与车架的连接处:“稳了。上车试试?”

王小蒙有些紧张地扶住车把。自行车她倒是会骑,但载着这么重的车斗还是头一回。她深吸口气,左脚踩上脚踏,右脚在地上一蹬——

车子动了,有些沉,但远比挑着担子轻松。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重心要稳,转弯时慢一点。”刘大庆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跟在一旁——他今天也骑了车,后架绑着个工具箱,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骑车出村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自行车比步行快得多,往常走到镇上的时间,现在骑车只用了不到一半。风从耳边掠过,带着田野清晨特有的清新。

“真快!”王小蒙脸上露出笑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嗯,”刘大庆也笑,“不过这只是过渡。等你生意再大些,一天要送两三百斤的时候,这车就不够用了。”

“两三百斤?”王小蒙睁大眼睛,“那得多少豆腐啊……”

“慢慢来,”刘大庆看着前方蜿蜒的土路,“事儿都是一步步做大的。”

到镇上时,早市才刚刚开张。王小蒙骑车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车斗里的豆腐随着颠簸微微晃动,但很稳当。

西街的几家老主顾看见新装备,都围过来看稀奇。

“哟,小蒙,鸟枪换炮啦?”馄饨摊大婶笑着打趣。

“嗯,大庆哥给我改的车。”王小蒙停下车子,利落地解绳索搬豆腐,“大婶,今天还是五斤?”

“六斤吧,昨天有老客说豆腐好,今天特意早点来等。”

顺利送完西街的几家,两人转去东街。车斗的优势这时完全显现出来——不用像推车那样费力地推,骑车直接到店门口,省时省力。

赵家饭馆的赵老板看见自行车,眼睛一亮:“这车改得好!能装多少?”

“现在装了一百斤,”王小蒙说,“不过车斗还能再加一层,估计一百五十斤没问题。”

“那敢情好,”赵老板搓着手,“小蒙啊,跟你商量个事。我家有个亲戚在镇中学旁边开了个小吃店,也想用你家豆腐。你要是能每天多送二十斤到我这儿,我分给他一些,行不?”

王小蒙心里飞快地算着:每天一百斤勉强够卖,如果再加二十斤……那就是一百二十斤。爸妈那边会更累,但这生意必须接。

“行!”她一口答应,“明天开始,给您送一百二十斤。”

刘大庆在旁边听着,没插话。他知道王小蒙在想什么——再累也要撑住,这是打开更大市场的机会。

果然,离开赵家饭馆后,王小蒙脸上的兴奋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沉思。

“一百二十斤……我爸的腰……”她轻声说。

“七叔那边,得想办法减轻负担。”刘大庆说,“不过那是后话。先把今天这关过了。”

中午前,一百斤豆腐全部送完。回程时,车斗空了,王小蒙骑车轻快了许多,但眉头却微微皱着。

“大庆哥,”她说,“如果生意真要做大,光靠人力石磨肯定不行。我爸今天早上磨豆子时,腰疼得直不起身……”

“嗯,”刘大庆知道她在想什么,“电动石磨的事,我一直在琢磨。不过那需要稳定的电源,咱们村经常停电,得想个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

“比如人力电力两用,”刘大庆解释道,“有电时用电,停电时还能用人力推。不过这需要更复杂的设计,也得花钱。”

王小蒙沉默了。钱,确实是最大的问题。豆腐坊刚有起色,赚的钱除了买豆子、付车费,剩下的勉强够家用和给父亲买药。要改造设备,谈何容易。

“不急,”刘大庆看出她的为难,“咱们一步一步来。先把这一百二十斤的生意稳住了,再想下一步。”

王小蒙点点头,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更努力,早点攒够钱。

同一时间,谢永强家正上演着一出闹剧。

谢永强天不亮就起来了,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要去找王香秀,把退婚的事说清楚——昨晚想了一夜,他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人生交出去。

可刚走到院门口,就被谢广坤拦住了。

“你又想干啥去?”

“找香秀。”谢永强语气平静,“爸,这婚我必须退。”

“你敢!”谢广坤挡在门前,“今天你要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看!”

又是这招。谢永强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可笑。他绕过谢广坤,继续往外走。

谢广坤急了,四下张望,看见院墙边挂着条捆柴的麻绳。他冲过去扯下绳子,搬来凳子,踩着凳子就把绳子往院里的老槐树枝上扔。

“你走!你走了我就上吊!让全村人都看看,你是怎么把你爹逼死的!”

永强娘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这架势,吓得腿都软了:“他爹!你干啥呀!快下来!”

谢永强也愣住了。他知道父亲惯用装病这招,可上吊……这戏是不是演得太过了?

“爸,你别闹了……”

“谁跟你闹!”谢广坤真把绳子打了个结,把脖子往里一套,“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蹬凳子!一!”

永强娘哭喊着扑过去:“他爹!你别想不开啊!”

谢永强站在原地,拳头攥得死紧。他知道父亲是在威胁,可万一呢?万一父亲真的一时冲动……

“二!”谢广坤喊得更大声了,脚在凳子上晃了晃。

“爸!你下来!”谢永强冲过去。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谢广坤不知是真没站稳还是故意,脚下一滑,凳子倒了!

绳子猛地勒紧,谢广坤整个人吊在半空,双腿乱蹬,脸瞬间憋得紫红。

“他爹!”永强娘尖叫。

谢永强脑子“嗡”的一声,冲上去抱住父亲的双腿往上托。可谢广坤太重,绳子勒得太紧,他一个人托不动。

“妈!快!快拿刀!”

永强娘连滚爬爬地冲进灶房,拿了菜刀出来。谢永强一手托着父亲,一手接过刀,拼命去割绳子。

麻绳粗,菜刀钝。谢永强急得满头大汗,手上被刀划了口子也顾不上。终于,“啪”的一声,绳子断了。

两人连同谢广坤一起摔在地上。谢广坤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永强娘扑过去,拍着他的背:“他爹!他爹你没事吧?”

谢广坤缓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摆摆手:“没……没事……”

他抬头看儿子,谢永强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手上的伤口在流血。

“永强……”谢广坤声音嘶哑,“你……你就非得逼死你爹吗?”

谢永强看着父亲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勒痕,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那天下午,谢广坤把女儿谢兰和女婿皮长山都叫回来了。

皮长山是镇中学副校长,戴副眼镜,说话文绉绉的。听了事情经过,他推了推眼镜,对谢永强说:“永强啊,咱们到屋里聊聊?”

两人进了谢永强的房间。皮长山关上门,没急着说话,先给谢永强倒了杯水。

“手上伤,处理了没?”

“没事。”谢永强语气冷淡。

皮长山在他对面坐下,叹了口气:“永强,咱们都是读书人,有些话,我跟你摊开了说。”

谢永强没接话。

“我知道你喜欢王小蒙,”皮长山开门见山,“小蒙那姑娘,确实不错,勤快,善良。可是永强,你想过没有,你俩真的合适吗?”

谢永强抬眼看他。

“你现在马上要去县教委工作,那是机关单位,讲究的是身份、地位、人际关系。”皮长山缓缓说道,“王小蒙呢?初中毕业,在家做豆腐。你俩坐在一起,能聊什么?你跟她讲机关里的文件、会议、人事安排,她能听懂吗?她跟你讲豆腐怎么做、豆子怎么泡,你有兴趣听吗?”

谢永强张了张嘴,想说“能”,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皮长山继续说,“是生活内容、思维方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时间长了,必然会有矛盾。”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现实点。你将来在县里工作,总要交际应酬吧?领导同事问起来,你爱人做什么工作的?你怎么说?说卖豆腐的?永强,不是姐夫势利,是这个社会就这样。到时候别人背后会怎么议论你?怎么说你?”

谢永强脸色越来越白。

“还有,你俩要真在一起,怎么生活?你住县里,她住村里?两地分居?还是她跟你去县里?去县里她做什么?继续卖豆腐?在县城租个铺面?那成本多高,你想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锤子一样砸在谢永强心上。

“反观王香秀,”皮长山话锋一转,“卫校毕业,在卫生室工作,有编制。她爸是村主任,在镇上、县里都有关系。你俩要是在一起,她可以调到县医院或者卫生局,工作体面,也能帮上你。这才是门当户对,这才是现实。”

谢永强低着头,手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永强,姐夫说这些,不是要逼你。”皮长山语气诚恳,“是希望你想清楚。爱情是一时的,生活是一辈子的。你现在觉得喜欢小蒙,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当你身边的同事都娶了有工作的城里姑娘,当你因为家庭背景被人议论,当你跟小蒙因为各种琐事吵架的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昏黄。

谢永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姐夫……我……我也不知道……”

皮长山拍拍他的肩膀:“不急,你再想想。但记住,人生关键的选择就那么几次,选错了,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他起身出去了,留下谢永强一个人在房间里。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屋里暗下来。谢永强坐在黑暗里,脑子里两股力量在激烈拉扯。

一边是王小蒙清澈的眼睛,是她笑起来时浅浅的酒窝,是四年里点点滴滴的温暖回忆。

一边是皮长山冷静的分析,是县教委的工作,是可能被人嘲笑的未来,是父亲以死相逼的绝望。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傍晚,王小蒙和刘大庆骑车回村。

自行车车斗在土路上颠簸,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王小蒙骑在前面,背挺得笔直。一天的送货很顺利,一百斤豆腐全部卖完,还多了二十斤的订单。

可她的心情并不轻松。

路过谢广坤家时,她看见谢兰和皮长山正从里面出来。皮长山看见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谢兰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王小蒙脚下一蹬,车子加速驶过。

回到家,王老七和李桂芝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听说多了二十斤订单,王老七先是高兴,随即又皱起眉:“一百二十斤……明天得起更早了。”

“爸,您腰不行就别逞强,”王小蒙说,“我跟妈多干点。”

“那哪行,”王老七摆手,“你明天还要送货,得休息好。”

刘大庆在一旁听着,忽然说:“七叔,明天早上我过来帮忙磨豆子吧。我力气大,磨得快。”

“那太麻烦你了……”王老七不好意思。

“不麻烦,”刘大庆说,“反正我也要早起。”

晚饭后,刘大庆骑车回家。路过谢永强家时,他看见谢永强房间的灯亮着,一个人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骑。

夜里,王小蒙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她想起白天赵老板的话,想起一百二十斤的订单,想起父亲揉腰时痛苦的表情。

也想起谢兰和皮长山那个复杂的眼神。

她知道,谢永强在挣扎。可她更知道,有些事,挣扎也没用。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

明天,要更努力才行。

只有把豆腐坊做好了,做出名堂了,才能证明自己。

才能让所有人知道,卖豆腐的,不低人一等。

(第十四章完,约4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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