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陈昭放下手机,和衣而睡。
睡不着,翻了个身。
当了二十六年穷人,她居然咸鱼大翻身了!
陈昭趴在床上,痴痴的笑出声。
笑了几声,脑海中倏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意林杂志,上面说,不要做金钱的奴隶,要让金钱成为服务人生的工具。
再有钱的人也经不住乱和赌博。
自己脑子有几斤几两重,陈昭掂量的很清楚。
或许,以后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一定得买房,人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才有安全感。
还要做什么呢?
买黄金、坐游艇、环游世界、看演唱会、沙滩晒太阳……
对了,还有钟秀兰、老陈和多多。
钟秀兰是她妈,老陈是她爸,多多是她妹妹。
陈昭对父母的感情很复杂,爱是肯定爱的,但她的爱不是小孩对父母的那种纯粹的依赖和孺慕。
青县位于华北平原,从县城到乡镇,无一例外皆。
钟秀兰和老陈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奈何命运弄人,头一胎是个闺女,起名叫陈招儿。
当时乡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乡村户口,头一胎是闺女的,还能再生一个。
所以第一胎是闺女,老陈两口子有点沮丧,但不算太难过,想着先开花再结果,以后姐姐可以照顾弟弟。
经过老陈努力不懈的耕耘,很快,钟秀兰怀上了第二胎,怀到快四个月的时候,偷偷去不正规的诊所查B超。
一查,是个闺女,马上打掉。
休养了一年多,又成功怀上一胎,还是等到了快四个月,去做检查。
钟秀兰也不想拖到四个月才去做检查,可那时候技术不发达,头三个月查不出男女,月份大了,才看的清楚。
很不幸,这一胎,又是闺女,马不停蹄不作任何思考的做了流产手术。
不到两年打了两胎,还都是月份大了才做的手术,钟秀兰元气大伤。
但丝毫不阻止两人要生儿子的决心,尤其是自尊心很强的钟秀兰。
两个妯娌都拼出儿子,就她没有。
公婆的冷言冷语和妯娌的炫耀得意像一钢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钟秀兰不顾医生劝阻,强行怀孕。
到了月份去查B超,结果当头一劈,又又又又是个闺女。
钟秀兰心如死灰,正准备去医院交钱做手术,婆婆拦住她,说是隔壁镇有个神婆,吃了她给的药,可以扭转乾坤。
女孩变男孩。
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不相信其真实性。
可老陈两口子没读过什么书,又病急乱投医,借钱也要买神药。
吃完药,等了一个月,再去做B超,做了好几次,结果依旧。
钟秀兰不信啊,也不死心,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直到神婆的窝点被帽子叔叔一举端掉,她才晓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这一次流产,让钟秀兰吃尽了苦头,月份太大,大出血。
也许是她天生基因好,鬼门关走了一遭,养了大半年,再一次有孕。
这是第五胎,依然是个闺女,钟秀兰习惯性的准备交钱打胎,医生说,母体受损太重,不建议做流产手术,如果强行打掉,可能会危及生命。
不仅对生命有威胁,以后再怀孕的几率几乎为零。
钟秀兰和老陈如遭雷劈,两人难以置信自己这辈子都不能有儿子了。
命就是这么个命,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钟秀兰流着泪生下孩子,起名陈念儿。
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连看她一眼都多余,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多多。
她总是抱着大闺女,不停地念叨,招儿,招儿,你咋没给妈招来个儿子呢。
你要是个儿子,妈得少受多少罪啊,那还用得着看你的脸色。
念叨归念叨,毕竟是头生的闺女,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比瘦黢黑的老二有福,两口子把重心都放在了老大身上。
在乡下,没儿子就是绝户,不仅受外人的白眼,还要看自家人的脸色。
两人不得已走出家门,来到县城讨生活。
斗大的字不识一筐,除了卖苦力没有别的法子。
那会儿刚迈入红红火火的21世纪,承包商如同雨后春笋,哗啦啦长起来一大片。
两人跟着同乡做水泥搬运工,一袋水泥一百斤重,一天少说得搬个二三百袋。
从年头到年尾,一直到大年三十,才能把一年的工资给结算清了。
能在大年三十把工资结了的,都已经是良心包工头了。
陈昭记得,有一年冬天,冷得很,老陈和工友堵在一个包工头家里要工资,年三十都过了,钱还没要来。
那个包工头横的很,不仅不给钱,还把要钱的工人给打了。
钟秀兰一听就急了,她怕老实巴交的丈夫吃亏,着急忙慌的锁了门就要赶过去。
当时陈昭和多多年纪还很小,怕孩子在家里出什么意外,钟秀兰就借了一辆三轮车,铺上棉被,把两孩子放里面围起来。
包工头是自己盖得两层半大别墅,一楼挑高,铺着很大的落地窗,客餐厅一览无余。
在大吊灯的照耀下,陈昭清晰的看见又大又圆的餐桌上摆满了数不清的吃食。
十几个工友拖家带口的,几十个人蹲在绿化带里,蹲在水泥地上,看着包工头一家子围在圆桌前,热热闹闹过新年。
当天夜里,酒足饭饱之后,醉醺醺的包工头指挥人放烟花。
他着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一众饥寒交迫的工人喊道:“老子买这些烟花花了十多万,便宜你们群龟孙了。”
烟花绚烂多彩,除了孩子,没人有心情欣赏。
十几个人,每人的工资也不过万把块,加起来,正好是他购买烟花的钱。
当时的陈昭不明白,为什么包工头宁愿花十万块买华而不实的烟花听个响,都不愿意把工人的工资给结了。
那是她记忆中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年,剩饭凉菜,天寒地冻。
一直到年初六,包工头弟弟一家子回来了,据说是个大学教授,知书达理,斯文儒雅。
看着别墅外面围了这么多衣着寒酸的人,仔细一问,才知道哥哥欠农民工工资不给,薄薄的面皮瞬间涨的通红。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包工头不情不愿的发了工资。
钟秀兰在家里大夸特夸,说包工头弟弟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大好人,老陈也说文化人就是讲理。
奥运会成功举办,国家像吃了加速剂,一路朝康庄大道疾驰而去。
搬运费从每袋2毛上涨至1元,后来一步步涨到3元。
与逐渐上涨的搬运费同步的还有国家政策。
一则不得克扣农民工工资的文件从中央下达。
对于青县做苦力的劳工来说,这是一个转折点。
他们可以去要债的地方变多了,不仅仅局限于包工头,还有开发商,相关单位,有那胆子大的,直接去县委大院。
钟秀兰和老陈勤劳肯不怕吃苦,到处踅摸活,很快子好过起来。
陈昭每天都能吃到鸡蛋和猪肉,但两口子依旧在她耳边念叨:招儿,招儿,你咋就没给家里招个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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