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边的交锋过后,军属大院里关于苏念的流言并未停歇。
那些闲言碎语转入了更深的暗处,疯长,蔓延,将原本单纯的好奇与羡慕,扭曲成了嫉妒与排斥。
王彩霞那番“搞特殊”、“作风不正”的影射,毒化了人心。
人们看苏念的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她太出挑了。
在这片朴素的军属菜园里,她就是那株不合时宜的艳丽牡丹,美得让人侧目,也美得让人不舒服。
刘梅把听来的闲话告诉苏念时,气得脸颊涨红。
“他们太过分了!嘴怎么那么脏!”
苏念正在院子里晾晒新采的木耳,阳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
听到这些,她手上拣选的动作只是轻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她拍了拍刘梅气鼓鼓的手背,声音很轻:“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说。我们过好自己的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苏念心里透亮,在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独善其身只会引来更肆无忌惮的攻击。
退让与无视,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心虚的铁证。
她无需向每个人解释。
但她必须反击。
不用言语,用她最锋利的武器。
晚上,顾景琛回来吃饭,苏念一字未提白天的糟心事,只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
他眉宇间没有半分阴霾,显然未受影响。
苏念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这个男人,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里最坚固的锚。只要他信她,她便无所畏惧。
夜深了。
苏念躺在床上,耳边是顾景琛平稳绵长的呼吸。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破土而出,迅速清晰。
她想起了顾景琛给她的那个布包,里面有两张被她郑重收起的肉票。
猪肉。
在这个年代,这是比海鲜更金贵的硬通货,是年节才能上桌的绝对主角。
而红烧肉,那肥瘦相间、酱香浓郁的滋味,更是对贫瘠味蕾的无上犒赏。
苏念的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要用一道登峰造极的红烧肉,把所有流言蜚语都堵回去。
没有什么非议,是一顿能香掉人魂的红烧肉解决不了的。
第二天,苏念揣着肉票,直奔岛上唯一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不多,货架半空,肉铺窗口更是冷清。
毕竟,肉票太过珍贵。
她刚站定,背后就飘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
“哟,这不是顾营长家的城里媳妇吗?怎么,家里的鱼虾蟹吃腻了,想换换口味?”
苏念回头,王彩霞和另外两个军嫂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布料,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挑剔。
苏念懒得搭理,只对着窗口里昏昏欲睡的售货员,礼貌开口。
“同志,买肉。”
她将两张肉票和钱一起递了进去。
售货员一见那两张肉票,瞌睡瞬间醒了一半。
“嚯!大主顾!您今儿运气好,刚到了一批猪肉,给您挑块顶好的!”
他手脚麻利地从案板上挑起一块最大、最漂亮的五花肉。
那块肉,足有五层,肥瘦分明,皮薄肉厚,简直是为红烧肉而生的极品。
王彩霞的眼珠子都要粘在那块晃眼的五花肉上了。
她丈夫一个月才半斤肉票,都得攒着等过节。苏念倒好,一次就用掉两斤的量!
“真不会过子,这么好的肉,得花多少钱和票。顾营长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训练,钱就给你这么糟蹋了。”
王彩霞的声音不大不小,精准地覆盖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苏念接过售货员用油纸包好的猪肉,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很满意。
她转过身,对王彩霞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王嫂说的是。景琛每天训练那么辛苦,是该好好补补。”
“这肉,就是专门做给他吃的。”
她的话坦荡磊落,把王彩霞嘴里的“糟蹋”,轻飘飘地化作了对丈夫的“体贴”。
王彩霞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苏念,看她提着那块让自己眼红心跳的五花肉,步履轻盈地走出了供销社。
回到家,苏念关上院门,她的“战争”开始了。
极品五花肉被仔细清洗,放入锅中,添上几片她自己种的野山姜,焯水去腥。
捞出,沥。
刀锋落下,肉块分离,每一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方方正正。
接下来,是这道菜的灵魂——炒糖色。
锅烧热,少许油,几块珍贵的冰糖滑入锅中。
小火,慢搅。
冰糖从固执的白色,融化成羞怯的淡黄,再到热烈的琥珀色。
一丝焦甜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试探性地弥漫。
就在糖色转为深褐色的前一刹那,苏念手腕一抖,肉块倾入锅中。
“刺啦——!”
滚烫的糖油与肉块碰撞,奏出厨房里最惊心动魄的乐章。
苏念快速翻炒,让每一块五花肉都均匀地镀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焦糖外衣。
酱油、料酒淋入,葱段、姜片、一颗八角投入。
更复杂、更浓郁的香气轰然炸开,瞬间侵占了整个厨房。
最后,冲入滚烫的开水,水位恰好没过肉块。
大火烧开,转至最小的文火,盖上锅盖。
一场关于香气的漫长围剿,正式拉开序幕。
起初,那香气还算收敛,只在苏念家的小院里打转。
那是一种混合了肉香、酱香与焦糖甜香的复合味道,霸道,醇厚,带着能钻进骨头缝的诱惑。
半小时后,锅内汤汁翻滚不休,肉中油脂缓缓析出。
香气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开始向外扩张。
它翻过低矮的篱笆,溜进公共的过道,抓挠着每一个路过者的鼻腔。
军属大院宁静的午后,被这股不讲道理的香味彻底撕碎了。
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是第一批被俘虏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刹住脚,耸动着小鼻子,循着香味的源头,最终聚集在苏念家的院子外。
“好香啊!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是顾叔叔家!他家又在做好吃的了!”
孩子们扒着篱笆墙,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口水不听话地从嘴角滑落。
很快,那些在家午休或做针线活的军嫂们,也被惊动了。
一扇扇门窗被推开,女人们探出头,用力地嗅着空气。
“天爷,这是谁家在炖肉?怎么能香成这样?”
“要命了,闻着这味儿,我中午那顿饭跟吃草似的。”
刘梅正给孩子织毛衣,闻到这股让她抓心挠肝的香味,手里的活计再也不下去。
她走到门口,望着苏念家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陶醉和崇拜。
而王彩霞,成了最痛苦的那个人。
她家离得不远,那股香味无孔不入,蛮横地钻进她的屋子,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嗅觉。
她正在准备晚饭,案板上放着几蔫头耷脑的青菜。
空气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肉香,与眼前的青菜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早上她才讽刺苏念糟蹋东西,结果人家转头就用这“糟蹋”来的东西,给了她一记无声却最响亮的耳光。
时间在香气的统治下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半小时后,苏念揭开了锅盖。
“咕嘟咕嘟……”
锅里的汤汁已经变得浓稠,每一块五花肉都呈现出红亮诱人的光泽。
肉皮晶莹,肥肉的部分颤颤巍巍,吹弹可破。
大火收汁。
锅铲轻轻翻动,让每一块肉都裹满那层黏稠的酱汁。
一道完美的红烧肉,出锅了。
苏念没有急着开饭,而是拿出了好几个净的搪瓷碗。
她小心地给每个碗里装上三四块红烧肉,再慷慨地浇上一勺浓郁的汤汁。
然后,她端着托盘,打开了院门。
“小朋友们,想不想吃肉呀?”她笑盈盈地看着门外那群望眼欲穿的“小馋猫”。
“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喊,眼睛里全是渴望。
“来,阿姨给你们尝尝。”苏念把一个个小碗递给大一点的孩子,“拿回去和弟弟妹妹一起吃,小心烫。”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碗,迫不及待地用手捏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那软糯香甜、入口即化的口感,让他们的眼睛瞬间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线。
“谢谢苏阿姨!”
“阿姨你做的肉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肉!”
孩子们最真诚的赞美,吹散了院子里最后一丝不和谐的空气。
那些在一旁观望的军嫂们,脸上都有些发烫。
她们没想到苏念不仅没藏着掖着,还如此大方地分给孩子们吃。
相比之下,自己之前的那些猜忌和碎嘴,显得那么小气和不堪。
苏念没停,回屋又端出了几碗。
第一碗,给了闻香而来的刘梅。
刘梅激动得语无伦次,尝了一口后,更是惊为天人,直呼苏念是下凡的厨神。
接着,苏念端着剩下的几碗,走向那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的邻居家。
“李嫂,我今天炖了点肉,做得多了,给孩子尝尝鲜。”
“陈姐,别客气,大家一起吃。”
她脸上的笑容真诚坦然,没有半分炫耀,也没有半分芥蒂。
吃人嘴短。
面对这碗香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红烧肉,没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那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肉在她们口中融化时,心里的那点嫉妒与酸涩,早就被巨大的满足感和羞愧感冲刷得一二净。
最后,苏念端着最后一碗,径直走到了王彩霞的家门口。
王彩霞正黑着脸站在门里,看到苏念过来,眼神躲闪,想关门已经来不及。
苏念在她面前站定,将手里的碗递了过去,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的微笑。
“王嫂,刚出锅的,尝一个吧。”
“景琛常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就该多走动走动。”
这话,既是台阶,也是敲打。
王彩霞死死盯着那碗红光油亮的肉,那致命的香气不停地往她鼻子里钻。
在全院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她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碗对她而言,既是美味,也是“耻辱”的红烧肉。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知道,这场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傍晚,顾景琛训练回来,敏锐地察觉到家属院的气氛变了。
院子里异常和谐,几个军嫂聚在一起,竟是在讨论“炒糖色”的技巧。
看到他,大家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顾营长回来了!你可真有福气,娶了小苏这么能的媳妇!”
顾景琛带着一丝不解推开家门。
屋子里,浓郁的肉香还未散尽。
饭桌上,摆着一大碗为他留的红烧肉,旁边是一盘清炒野菜和一盆豆腐汤。
苏念正坐在桌边等他,看到他回来,眉眼弯弯。
顾景琛洗了手坐下,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皮软糯,肥肉甘香,瘦肉酥烂,滋味层层递进,瞬间就征服了他挑剔的味蕾。
他看着苏念那带着几分狡黠和得意的笑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今天……院子里很热闹。”他低声说。
苏念毫不掩饰自己的战果,扬了扬下巴:“是啊,我用一锅红烧肉,把咱们院里的流言蜚语,都喂进肚子里了。”
顾景琛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底的坚硬彻底化开,漾出只有她能看懂的温柔与纵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擦去了她嘴角沾到的一点油光。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矛盾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苏念迎上男人眼里的柔情,心里无比确定。
她的海岛养夫计划,正在朝着最完美的方向,大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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