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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门板在震动。

那只从老人后脑长出的手,用指关节叩击着病房门的节奏越来越快,从最初有规律的“三长两短再三长”,演变成疯狂无序的捶打。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簌簌落灰,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林寻的视线完全被布条上的字攫住了。

“救我,我就是妹。”

七个字,用暗红色的液体写成,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林寻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血液冲上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理性与本能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厮。

“别看那些字!”苏晴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泼来,“那是精神污染!它会读取你的记忆,变成你最在乎的人!”

她冲过来想拉走林寻,但手指在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又缩了回去——林寻现在的状态太危险了,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妹……”苏晴换了个策略,声音放软,“如果妹真的在这里,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被这种把戏骗到。”

林寻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知道苏晴说得对。刑侦工作让他见过太多利用亲情设下的陷阱:绑架案中伪造的求救视频,诈骗电话里模仿亲人的哭声,邪教组织用“家人团聚”诱骗信徒自……

但知道归知道。

当“妹妹”两个字以这种方式出现时,那87个夜的寻找、愧疚、恐惧,全部化作了冲破理智堤坝的洪水。他想起了林溪失踪前那个周末,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一架——他责怪她总泡在图书馆不回家,她委屈地说“我只是想早点毕业,帮你分担压力”。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如果当时他说的是“注意安全”而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林寻!”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看你的手表!”

林寻下意识低头。

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两圈,再顺时针五圈,像一只失控的陀螺。表盘中央原本显示期的位置,此刻浮现出一行血色小字:

“13楼安全时间剩余:00:27”

二十七秒。

“安全时间要到了!”苏晴一把抓住林寻的手腕,“不管外面是什么,我们必须马上离开13楼!规则说超时的后果是——”

她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

病房门被撞开了。

不是被撞破,而是整扇门向内倒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铰链处精准剥离。门板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门外,那个佝偻的老人缓缓转过身来。

林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看清了他没有脸。

老人面部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空白,像未上釉的陶胚。没有五官,没有皱纹,只有一片毫无特征的肉色平面。但在他光秃的头顶和后脑,密密麻麻长着十几只手臂,每只手臂的形态都不同:有的苍老枯,有的细嫩如婴孩,有的布满烧伤疤痕,有的戴着各种款式的表或手链。

所有手腕上都系着黄色布条。

所有布条上都写着字。

离林寻最近的那只手上,布条写着:“爸爸,我错了。”

稍远一点的是:“妈妈,救救我。”

再远些:“老婆,我再也不赌了。”

“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医生,我的病还有救吗?”

……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进人类最脆弱的锁孔——亲情、爱情、悔恨、求生欲。林寻甚至在其中一条布条上看到了自己的笔迹:“溪溪,哥哥对不起你。”

那是他在林溪失踪后第三十天,喝醉时写在记里的话。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苏晴的声音在发抖,她显然也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条,“它在利用我们的愧疚和执念……”

无面老人向前走了一步。

他头顶的手臂开始像海葵的触手般蠕动,布条上的字迹开始变化,所有的文字都在向同一个方向转化——变成林寻最熟悉的、林溪的笔迹。

“哥,我疼。”

“哥,带我回家。”

“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林寻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在动摇。那些字仿佛带着声音,带着林溪说话时特有的、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带着她委屈时带着的鼻音……

“不要听!”苏晴突然捂住耳朵蹲下身,“它在直接作用于意识层!这不是视觉欺骗,是精神攻击!”

林寻咬破了舌尖。

剧痛和血腥味让他勉强保持清醒。他用尽全部意志力移开视线,看向病房的其他地方——寻找规则,必须找到规则。副本不可能设置无解的绝境,一定有生路,一定有……

他的目光落在倒下的门板背面。

那里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仓促,像是某人在极度恐惧中留下的:

“规则补充:13楼安全时间为三分钟,超时者将成为‘它’的一部分。逃脱方法:找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这是什么意思?

“苏晴!”林寻蹲下身,抓住医生的肩膀,“看着我!听我说!我们需要找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是离开这里的关键!”

苏晴抬起头,她的眼眶通红,显然也看到了触动她心弦的内容。但医生的职业素养让她比普通人更快恢复理智:“什么……什么记忆?”

“不知道!但一定在这个房间里!”林寻快速扫视病房,“我们分头找!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任何看起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两人立刻行动。

林寻冲向病床,掀开白布——下面没有人,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病号服,口位置用红线绣着一个名字:“李卫国”。他摸了摸口袋,空的。

苏晴打开床头柜,里面是一些常规的医疗用品:血压计、听诊器、几瓶过期药物。她抓起药瓶查看标签,突然顿住了。

“林寻,你看这个。”

林寻凑过去。

那是一瓶抗抑郁药,标签上的患者姓名是“张翠芬”,但手写医嘱的签名处,签的是“苏晴”两个字——而且是她的笔迹。

“我从来没有给叫张翠芬的病人开过这种药。”苏晴的脸色发白,“而且我主要在急诊科,很少开精神类药物……”

“这就是‘不属于你的记忆’。”林寻接过药瓶,“副本在伪造你的职业经历,试图混淆你的自我认知。”

“那你的呢?你找到什么了吗?”

林寻摇头,继续搜索。他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白大褂,口袋里有工作牌,但所有牌子的照片都是空白的,名字栏也一片模糊。

时间在一秒秒流逝。

手表上的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十秒:00:09、00:08……

无面老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他身上的手臂开始伸长,像一条条苍白的蛇向两人探来。布条上的字迹开始发光,那些句子仿佛拥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00:05。

林寻的视线突然停在窗台上。

那里放着一个相框,刚才被窗帘挡住了。他冲过去拿起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照片本身没什么特别。

但相框背面,用透明胶带粘着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纸上写满了字,是某个人的记片段:

“9月14,晴。今天又在电梯里遇到那个怪老头了。他手腕上系着黄布条,一直念叨‘负一层有个出不去的老人’。我本来不想理他,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如果你看到13楼,千万别进去,那里是停尸房改的。’我吓得赶紧跑了。回来查了小区历史,13楼本不存在,这栋楼只有6层。我是不是该搬家了?”

“9月15,阴。凌晨加班回来,电梯真的停在了13楼。门开了,外面是间病房。我吓得按关门键,但电梯不动。然后我看到病房里有个人影在向我招手……我该怎么办?”

记到此中断。

下面还有一行用不同笔迹添加的小字,字迹娟秀工整:

“哥,如果你看到这个,记住:13楼的病房里没有镜子。如果有镜子出现,千万不要看镜中的自己。——溪”

林溪的笔迹!

这次是真的,林寻百分百确定。他认得妹妹写“镜”字时总喜欢把右边的“竟”写成“竞”,这个习惯连林溪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林寻记得。

“我找到了!”他举起那页纸,“这是我妹妹留下的!”

苏晴冲过来,快速扫过内容:“13楼没有镜子……可这里明明有——”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就在她看向病房洗手间方向的瞬间,那面原本空荡荡的墙上,缓缓浮现出一面穿衣镜的轮廓。镜子像从墙壁里“生长”出来一样,先是边框,然后是镜面,最后是完整的镜体。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病房的景象。

而是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部电梯。电梯门口,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孩背对着镜子站立,她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封上隐约可见“图书馆”三个字。

女孩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哭。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来。

是林溪。

十九岁的林溪,和失踪那天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发型都没变——马尾辫,额前有几缕碎发。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挂着泪痕,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说什么。

林寻读懂了唇语。

她说的是:“哥,救救我。”

镜子里的林溪伸出手,手掌贴在镜面上,仿佛想穿透这层玻璃的阻隔。

现实中的林寻也下意识伸出了手。

“不要!”苏晴的尖叫和手表刺耳的警报声同时响起。

倒计时归零:00:00。

镜面突然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林溪的手穿过了镜面,伸到了现实世界!那是一只真实的手,有温度,有指纹,食指上还有一道林寻熟悉的、小时候削铅笔留下的疤痕。

“哥……”镜子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拉我一把……我就能出来了……”

林寻的手指距离那只手只有十厘米。

五厘米。

三厘米。

他的大脑在疯狂报警:这是陷阱,这绝对是陷阱,13楼是假的,镜子是假的,妹妹怎么可能在这里……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妹妹真的被困在某个镜面空间里,而这是她唯一求救的机会呢?

他见过太多因为“万一”而错失救援时机的案例。三年前那起地下室囚禁案,受害者就在警方面前被转移,只因为警方坚持要等搜查令。他记得那个受害者父亲血红的眼睛:“你们为什么不破门?为什么?!”

林寻的手指颤抖着,继续向前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病房里突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

“啧,新人就是新人。”

声音来自天花板。

林寻猛地抬头,只见通风口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像壁虎一样倒挂在上面,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的脸倒着看有点滑稽,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老鬼?!”苏晴脱口而出,声音里混杂着惊讶和警惕。

“哟,苏医生还记得我。”被叫做老鬼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上次在医院副本承蒙照顾,差点被你用手术刀捅个对穿。”

“你当时想抢我的门禁卡。”

“那叫合理分配资源。”老鬼轻巧地落地,动作流畅得像猫,“总比某些人见了幻象就走不动道强。”

他走到林寻和镜子之间,完全挡住了那只伸出的手。

“让开。”林寻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意。

“不让。”老鬼吐掉嘴里的烟,用脚尖碾碎,“小子,看你样子像个聪明人,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镜子里的是妹?妹会在这种时候对你笑吗?”

林寻一愣。

他重新看向镜子——里面的林溪确实在笑。不是开心的笑,而是一种诡异的、嘴角咧到不自然弧度的笑容,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冰冷的光。

真正的林溪,在害怕或难过时,右眼皮会轻微抽搐。

这个细节只有他知道。

“观察力不错嘛。”老鬼注意到林寻的表情变化,“但光看出来还不够,你得做出正确选择。”

他转过身,面对镜子,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不是普通的打火机,外壳是某种黑色的金属,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

“看好了,对付这种‘镜像寄生体’,你得用这个。”

老鬼“咔哒”一声打燃火机。

火焰不是正常的橙红色,而是幽蓝色,像鬼火。他举着火焰凑近镜面,镜中的林溪表情瞬间变了——从诡异的笑容变成了惊恐,然后是怨毒。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镜面剧烈波动起来。

“这是‘业火’,”老鬼漫不经心地解释,“专门烧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贵得要死,用一次少一次,所以新人,你欠我个人情。”

火焰触碰到镜面的瞬间,整面镜子像被砸碎的冰面一样龟裂。裂缝中渗出黑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腐肉烧焦的恶臭。镜中的林溪形象开始扭曲、融化,最后变成一团不断蠕动的黑影。

黑影试图从裂缝中钻出来,但被蓝色火焰阻挡。

“还不死心?”老鬼啧了一声,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小袋盐,撒向镜面。

盐粒接触到黑影的瞬间,响起一阵“滋滋”声,像肉碰上了烧红的铁板。黑影急剧收缩,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镜子彻底碎了,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碎片中没有任何血迹,只有一些黑色的、像头发丝一样的物质在迅速枯萎。

林寻怔怔地看着满地碎片。

虽然理智告诉他老鬼做得对,但情感上……他刚才距离“妹妹”只有几厘米。即使那是假的,他也想多看一眼,哪怕是幻象。

“别这副表情。”老鬼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想找妹,就活下来。活到一百个副本通关,你自然能找到她——如果她还在的话。”

“什么意思?”林寻猛地抓住老鬼的手腕,“‘如果她还在’是什么意思?”

老鬼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突然笑了:“有意思。你不是普通玩家,你眼里有火。好吧,告诉你一点真相:被副本吞噬的人,不会立刻死。他们会变成副本的一部分,变成NPC,变成规则,甚至变成‘诡源’的养料。时间越长,找回的希望越小。”

他凑近林寻,压低声音:“妹失踪多久了?”

“87天。”

“87天……”老鬼眯起眼睛,“那还有点希望。一般前三个月,灵魂还不会完全溶解。但你必须加快速度,新人。一百个副本,按照正常进度至少要十年,你等不起。”

林寻的手握紧了:“怎么加快?”

“通关评价。”苏晴突然开口,“每个副本结束后,系统会据你的表现给出评价。评价越高,解锁的‘捷径’越多。S级评价可以直接跳过五个副本,A级跳三个,B级跳一个。但获得高评价的方法……”

“九死一生。”老鬼接过话头,“而且越级跳跃有风险,你可能直接跳到远超过你当前能力的副本,死得更快。”

病房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而是整个空间在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墙壁开始褪色,病床、柜子、仪器……所有物品都在变得透明。

“13楼要消失了。”老鬼看了一眼手表——他的表是特制的,表盘上有三个指针,分别指向不同的时间,“安全时间耗尽,空间重置。我们该走了。”

“去哪?”林寻问。

“回电梯。或者……”老鬼看向病房门外,那个无面老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走廊尽头,他身上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布条上的字迹全都消失了,“你们想试试救那个‘李卫国’吗?”

“李卫国?”

“病号服上的名字。”老鬼指了指病床,“这个病房的真正主人。他应该是第一批被困在这个副本的玩家,现在成了副本的‘固定NPC’——就是外面那个无面佬。”

苏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那个怪物曾经是人?”

“曾经是。”老鬼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副本会扭曲一切,包括记忆、身份、肉体。待得越久,变得越不像自己。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会重复副本赋予的固定行为——比如系黄布条,比如求救。”

他顿了顿,看向林寻:“想救他吗?我可以教你方法。但代价是,我们会浪费一次逃脱机会,而且可能触发更危险的规则。”

林寻沉默了三秒。

他的目光在无面老人和苏晴、老鬼之间移动。刑侦的本能在分析利弊:救人会增加团队风险,但可能获得关键情报;不救人符合生存逻辑,但……

他想起了自己选择这份职业的初心。

想起了宣誓时说的“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想起了那些因为他而获救的受害者家属的眼泪。

“怎么救?”林寻问。

老鬼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有了一丝真实的欣赏:“简单。让他想起自己是谁。”

“怎么让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想起自己?”

“用这个。”老鬼从怀里掏出一个怀表——黄铜外壳,玻璃表盖已经裂了,但指针还在走动。他把怀表递给林寻,“这是我徒弟的遗物。每个玩家进入副本时,身上都会带着一件对自己最重要的物品。找到那个物品,让NPC接触到它,有概率唤醒深层记忆。”

“概率是多少?”

“不到百分之十。而且唤醒过程中,NPC可能狂暴化,攻击唤醒者。”老鬼耸耸肩,“所以我一般不建议这么做。性价比太低。”

林寻接过怀表。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一对师徒的合影——年轻的那个笑得有点傻,年长的那个(应该就是年轻时的老鬼)一脸嫌弃但手搭在徒弟肩上。

“你徒弟……”

“死了。或者说,困在某个副本里,比死更糟。”老鬼的表情冷了下来,“所以别问我为什么帮你。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一样的蠢,一样的固执,一样的……相信人性本善。”

林寻握紧了怀表:“李卫国的重要物品是什么?”

“病号服口袋里本来应该有的。”苏晴突然说,“我刚才摸过,口袋是空的。但床头柜里那瓶药……患者叫张翠芬,会不会是李卫国的亲人?”

“有可能。”老鬼点头,“试试看。但动作快,空间马上要重置了。”

林寻抓起那瓶抗抑郁药,向走廊尽头的无面老人走去。

老人的所有手臂都垂着,布条无风自动。他“脸”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林寻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

“李卫国。”林寻举起药瓶,“这是张翠芬的药。你认识张翠芬吗?”

无面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林寻想了想,拧开药瓶,倒出几片药在手心。药片是白色的,圆形,上面有刻痕。他把药片递到老人面前:“你看,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张翠芬是不是……你的妻子?”

寂静。

然后,老人头顶的一只手臂突然抬了起来。

那只手很特别——它比其他的手更苍老,皮肤上布满老年斑,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食指上戴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金戒指。这应该是老人“原本”的手。

手颤抖着伸向药片。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整个走廊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不是断电,而是灯光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样,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林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耳边响起了无数人的低语:

“为什么要救我……”

“让我死……”

“解脱……”

“一起留下……”

老鬼的吼声从后方传来:“快退!他不想被唤醒!他在抗拒!”

但已经晚了。

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猛地抓住了林寻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林寻感觉自己的腕骨在发出呻吟。他想挣脱,但另一只手、第三只手、第四只手……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抓住了他的胳膊、肩膀、腿!

布条缠上了他的身体。

布条上的字迹再次浮现,但这次不是模仿他人的笔迹,而是一种扭曲的、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文字:

“我不想走。”

“这里很好。”

“没有人骂我窝囊废。”

“没有人嫌我挣得少。”

“没有人说我救不了妻子。”

“让我留下……”

林寻看到了记忆的碎片。

不是他自己的记忆,而是李卫国的——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医院走廊里抱头痛哭,手里捏着缴费单;同一个男人,被岳父岳母指着鼻子骂“没用的东西”;男人站在天台边缘,脚下是城市的霓虹,风吹乱了他稀疏的头发……

然后画面一转,男人走进了一部电梯。

电梯里贴着一张泛黄的规则纸。男人看了一眼,苦笑:“规则……又是规则……我这辈子就是被规则困死的……”

他按下了负一层。

电梯下坠。

门开了,外面是黑暗。

男人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记忆碎片如水般退去。林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无数手臂缠绕,布条已经缠到了脖子。而李卫国的那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五官的轮廓——一双眼睛,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了……我……”破碎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求……你……”

林寻明白了。

李卫国不是不想被救,而是不敢被救。现实对他而言比副本更残酷,所以他选择沉沦,选择变成怪物,至少在这里,他“有用”——他成了副本的一部分,成了规则的一环。

“我……”林寻开口,声音涩,“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不再试图唤醒李卫国,而是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怀表,塞进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中。

“但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这个。”林寻轻声说,“有人曾经为你努力过。”

怀表接触到手的瞬间,发出了微弱的光。

所有的手臂同时松开了。

林寻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布条像失去生命的蛇一样滑落,无面老人缓缓后退,退进黑暗深处。在完全消失前,他举起那只戴戒指的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灯光重新亮起。

走廊恢复了原状,但病房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部电梯停在尽头。电梯门敞开着,里面是正常的轿厢。

“结束了?”苏晴跑过来扶起林寻。

“暂时。”老鬼走过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林寻,“你做了个愚蠢但……有趣的选择。很少有人会对NPC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只是个受害者。”林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和我们一样。”

“不一样。”老鬼摇头,“我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受害者了。从进入副本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了参与者、抗争者、或者……未来的加害者。规则副本会改变人,小子。记住这点。”

三人走向电梯。

进电梯前,林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走廊。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目送他们。

电梯门关闭。

面板上,13楼的按钮已经消失,只剩下1-6和负一层。时间显示是凌晨1:22,距离禁忌时段还有71分钟。

“现在去哪?”苏晴问。

老鬼按下6楼按钮:“去我家。我有这个副本的完整规则,还有一些你们需要知道的信息。”

“你家在副本里?”

“我在每个副本都有安全屋。”老鬼咧嘴笑,“这就是资深者的特权。当然,得先活着成为资深者。”

电梯开始上升。

轿厢里,三个人各怀心思。林寻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疲惫但坚定,脖子上有布条勒出的红痕,手里还攥着那瓶抗抑郁药。

他突然想起规则里的一句话:“找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李卫国的记忆,现在有一部分在他脑海里。

这算不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电梯在6楼停下。

门开了,外面是普通的居民楼走廊,但所有的门牌号都是“604”。老鬼走向其中一扇,掏出钥匙——不是金属钥匙,而是一截人类指骨。

门开了。

里面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摆满书架的空间。书架上不是书,而是一卷卷录像带、一本本档案袋、一张张照片。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灰尘的味道。

“欢迎来到我的资料库。”老鬼张开手臂,“这里记录了前30个副本的所有信息。包括规则、陷阱、生路、死者名单……以及,一些关于‘诡源’的真相。”

他看向林寻,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新人,你确定要继续吗?一旦知道真相,就再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通关这个副本,然后忘记一切,回去当你的刑侦顾问。”

林寻没有犹豫。

他走进房间,从最近的架子上抽出一份档案。档案封面写着:《副本001:老旧小区电梯乘坐规则——完整分析报告》。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手绘的电梯结构图,在负一层下方,用红笔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真正的副本入口,在规则之外。”

林寻抬头,看向老鬼:“我妹妹在哪一层?”

老鬼走到房间深处,拉开一个帘子。

帘子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白板,上面画着一百个方格,从1到100编号。其中前30个方格被涂上了不同颜色,后面70个是空白。

在第43个方格上,贴着一张林溪的照片。

照片下面写着:

“林溪,19岁,于87天前进入副本043:图书馆借阅规则。当前状态:存活(疑似NPC化)。最后已知位置:副本043镜像层。”

林寻的手指抚过照片。

妹妹的笑容在泛黄的照片里,显得那么遥远。

“我需要怎么做?”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首先,通关这个副本。”老鬼在白板上画了一条线,从方格1连接到方格2,“然后,去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你足够强,足够了解规则的本质,然后……”

他顿了顿,在白板最下方,画了一个扭曲的、像眼睛又像漩涡的符号。

“挑战‘诡源’本身。”

苏晴走到林寻身边,轻声说:“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我父母……他们也卷入了规则。我想知道真相,想还他们清白。”

林寻看向她,又看向老鬼。

三个陌生人,因为不同的目的,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吧。”林寻伸出手,“但我有个条件——情报共享,不互相隐瞒,不抛弃同伴。”

老鬼笑了,握住他的手:“可以。但如果有人变成累赘,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包括我自己。”

苏晴也把手叠上来:“算我一个。但我只救值得救的人。”

三只手叠在一起。

在这个堆满死亡档案的房间里,一个脆弱的同盟就此成立。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对他们而言,夜晚,才刚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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