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云默彻底吞没。身后那扇沉重的梳妆镜暗门合拢时发出的沉闷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仆妇歇斯底里的尖叫、福伯那如同夜枭索命般的嘶吼、以及门外纷乱逼近的脚步声,都被厚实的木料和某种诡异的力量瞬间掐断,只剩下一种令人耳鸣的、真空般的死寂。
云默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势和恐惧而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没有撞在预想中的坚硬地面上,而是扑进了一片冰冷、松软、积满了厚厚灰尘的所在。浓烈的、混合着朽木、陈年积灰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潮湿泥土深处散发出的阴冷腥气,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又在瞬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声音强行憋回喉咙深处,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她趴伏在冰冷的尘埃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成功了?暂时逃出来了?可这里…是哪里?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和孤单。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撑起身体,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地面——是木板,但似乎非常陈旧,边缘甚至有些腐朽松软。她摸索着,试图判断自己身处的位置。
空间非常狭窄,仅容一人勉强弯腰站立。身后就是那扇刚刚合拢的暗门,触手冰凉坚硬,带着木质特有的纹理。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向无垠的地狱深渊。
没有退路。外面就是福伯和那些如同木偶般的仆佣。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向前,深入这片未知的、散发着腐朽死亡气息的黑暗。
祖母…您指引我来到这里…这里真的是生路吗?云默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动起来!福伯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他随时可能打开暗门追进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云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暗门,一点一点地转过身,面朝着那片深沉的黑暗。她伸出颤抖的手,在身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指尖触碰到的,是两侧同样冰冷、同样粗糙的木质墙壁。
有路!一条极其狭窄、仅供一人勉强通行的通道!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腐朽气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迈出了第一步。脚下的木板发出极其轻微、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她立刻僵住,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如鼓的心跳,通道深处依旧死寂一片。
稍稍安心,她再次迈步。这一次,她尽量放轻脚步,用脚尖试探着落脚,每一步都踩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剥夺了她所有的视觉,只剩下触觉在高度紧张下变得异常敏锐。指尖划过粗糙的、布满灰尘的木壁,偶尔能感觉到一些凸起的木刺或深深的裂纹。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和脚下木板偶尔发出的、如同垂死者呻吟般的轻微声响。
通道似乎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缓慢的、向下的坡度,如同通往地心。走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云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逼疯时,她的指尖在向前摸索时,猛地触碰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
不是粗糙的木板。
冰冷。光滑。坚硬。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毫无生气的质感。
是…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上云默的脊椎!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心脏狂跳!怎么可能?密道里怎么会有镜子?
她强压下翻腾的恐惧,再次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触碰上去。
冰冷。光滑。坚硬。触感和她在房间里触碰过的、那些覆盖着浑浊雾气的镜面边缘…一模一样!而且,随着她的触碰,指尖传来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波动感?仿佛她触碰的不是坚硬的物质,而是某种…粘稠的、缓慢流动的液体表层?!
云默的呼吸瞬间停滞!她触电般收回手指,身体紧紧贴在另一侧冰冷的木壁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强迫自己冷静,侧耳倾听。通道深处依旧死寂。她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不再触碰那“镜面”,而是沿着它冰冷的边缘向旁边摸索。很快,她摸到了木壁与这“镜面”的接缝处。这面“镜子”并非孤立的,它似乎是…镶嵌在通道一侧的木壁之中!像一扇…窗户?或者…一个观察孔?
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敢想象,如果这面“镜子”后面也覆盖着那层浑浊的雾气,而雾气深处又浮现出那张穿着血红嫁衣的女人的脸…她会不会立刻疯掉!
她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不再去想那面诡异的“镜壁”。她必须继续前进!她摸索着,试图绕过这面镶嵌在墙上的镜子。然而,当她向前挪动了几步,指尖再次向前探索时——
冰冷!光滑!坚硬!
又是一面!
云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手,沿着这第二面镜子的边缘摸索,发现它同样镶嵌在木壁里,与第一面镜子似乎…紧挨着?
她咬着牙,继续向前。一步,两步…
冰冷!光滑!坚硬!
第三面!
第四面!
……
随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如同盲人般在绝对黑暗中摸索前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逐渐在她脑中成型——这条狭窄、倾斜向下的密道两侧木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面镜子!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方,有的圆,有的椭圆,如同无数只被蒙蔽的、冰冷的眼睛,沉默地镶嵌在腐朽的木壁之中,窥视着这条通往未知的黑暗甬道!
这根本不是什么逃生密道!这分明是一条…由镜子砌成的、通往地狱更深处的“镜廊”!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而来,几乎要将云默彻底淹没。祖母…您指引我来这里…难道这里也是绝路?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响,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死寂的黑暗,钻进了云默高度紧张的耳膜。
“滴答…”
极其轻微的水滴声。粘稠。沉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云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这声音…昨夜在她的房间里…在那些渗出暗红血珠的镜子上…她听过无数次!
是血珠滴落的声音!
声音似乎来自…前方不远处?
恐惧像无数冰针,刺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想后退,可身后是福伯的追兵!她想前进,前方是滴血的镜子!进退维谷,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滴答…滴答…”
声音又响了两下,比刚才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在死寂的通道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云默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她必须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最恐怖的景象!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强迫自己再次向前挪动。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滴答声似乎越来越近…
突然,她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不大的、坚硬的物体,被踢得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滚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云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什么东西?她立刻蹲下身,双手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物件。不大,约莫两寸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铜器特有的凉意。形状…似乎是一把…钥匙?
铜钥匙?!
云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住这枚冰冷的金属物件,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复杂的齿痕和顶端一个似乎被雕刻成某种兽首形状的柄。这会是…生路的钥匙吗?祖母留下的?还是…某个可怕的陷阱?
她来不及细想,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这冰冷的触感在绝望中带来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依托感。她再次直起身,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摸索。
滴答声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
她摸索着,指尖再次触碰到了冰冷的镜壁。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强忍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顺着镜面向下摸索…
粘稠!湿滑!
就在镜框与地面相接的缝隙处,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种粘稠、冰凉、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正沿着镜框的木质边缘,缓慢地、一滴滴地…向下滴落!滴落在下方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是血!镜子在渗血!
和昨夜她的房间里一模一样!
巨大的恐惧让云默几乎要尖叫出声!她猛地缩回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侧冰冷坚硬的镜壁上!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从她后背紧贴着的镜面处传来!
云默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触感,顺着她后背紧贴镜面的地方,毫无阻碍地渗透进她的皮肤,直刺骨髓!
不是物理的触碰!是某种…更阴寒、更怨毒的东西!
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前弹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惊骇欲绝地转过身,面朝着自己刚才紧贴的那面镜壁!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面冰冷的镜壁之后…那层本该存在的、浑浊的雾气…此刻仿佛消失了?或者…变得异常稀薄?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物质的冰冷怨念,正从那镜面之后…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无形的手指,试图抓住她!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就在她刚才后背紧贴镜面的位置,她似乎…似乎感觉到镜面之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咯咯…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骨头摩擦般的、带着无尽恶意的低笑声,仿佛直接在云默的颅骨深处响起!声音缥缈阴森,充满了怨毒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
云默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无形的冰水浇透,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滴血声,什么黑暗中的危险!她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铜钥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通道前方未知的黑暗深处,跌跌撞撞地、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
脚下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呻吟!两侧冰冷光滑的镜壁在狂奔中不断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肩膀,留下冰冷的触感和隐隐的刺痛!那粘稠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怨念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
“咯咯咯…留下…留下吧…” 那阴森的低笑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
跑!跑!跑!
云默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冲,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她不知道自己跑向何方,不知道脚下是深渊还是陷阱!
突然!
脚下猛地一空!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无法抑制地冲出喉咙!云默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前猛地栽倒!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
不是深渊!
“噗通!”
她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手中的铜钥匙也脱手飞出,在黑暗中不知滚落到了哪里。
剧痛和眩晕让她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来。那阴森的“咯咯”低笑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坠落打断了,暂时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她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手掌撑在地面上…触感不再是腐朽的木板,而是冰冷、坚硬、光滑…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镜面质感?!
云默的心脏骤然停跳!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但…就在她身体前方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点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如同黑暗中野兽的独眼…幽幽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极其黯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俱裂的阴冷和不祥!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趴在地上的云默。
借着这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暗红光芒,云默极度惊骇的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自己身下和周围的地面…
冰冷。光滑。坚硬。
不是石头。不是泥土。
是…镜子!
整个她摔落下来的地方…整个地面…甚至目之所及的、被那点暗红幽光照亮的有限范围…全部都是由一块块巨大的、切割整齐的、覆盖着厚厚浑浊雾气的镜面铺就而成!如同一个由镜子构成的巨大平台!
而她,正趴在这冰冷光滑的镜面地狱之上!
就在她眼前,在那点暗红幽光的映照下,离她最近的一块巨大镜面的浑浊雾气深处…一小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色…如同刚刚泼洒上去的、尚未凝固的鲜血…正缓缓地…在雾气中浸染开来!
那片猩红…那形状…那扭曲的纹路…像极了…一件衣服的下摆!
一件…血红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