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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古家村的狗吠声渐次歇了,只有祠堂那盏长明灯还在风中摇晃,活像个打盹的老神仙。古德柱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听着身旁古德宝磨牙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弟弟头发里的麦秸秆味 —— 这小子白天准又去晒谷场打滚了。

他悄悄坐起身,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格子状的光斑,倒像实验室里的坐标线。墙角的米缸空得能当鼓敲,刘氏白天翻找杂粮时,缸底发出的 “哐当” 声至今还在他耳膜里打转转。二十天了,自从他顶着这八岁躯壳从后山爬回来,每天都在跟饥饿赛跑,跟偏见较劲。

枕头底下的扳手硌得后脑勺生疼,这金属疙瘩是他唯一的 “老伙计”。他摸出来在月光下端详,镀铬表面映出张稚气未脱的脸,却配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左手心那块月牙疤被汗水浸得发烫,像枚正在充电的芯片 —— 前世操作机床时被铁屑烫伤的印记,如今成了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结。

墙上的计划表被灶烟熏得发黄,”改良农具” 四个字旁边,他用炭笔描了三道波浪线,代表着已经失败的三次尝试。最底下 “让丫丫天天吃麦芽糖” 那句,被他画了个胖乎乎的笑脸,此刻在月光下倒像哭丧。他想起今早古德丫把野山楂塞给他时,小手上冻裂的口子渗着血珠,心里就像被扳手拧了一下。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 咚 ——” 两下,是二更天了。古德柱把攒了三天的麻纸图纸掖进怀里,布料磨出的毛边扎着肚皮,却让他觉得踏实。这图纸上的曲辕犁,犁头角度比村里木匠做的陡十五度,辕杆弯成精确的抛物线 —— 他算过,这样能让拉力减少三成,刚好能让父亲那条瘸腿省点劲。

突然听见外屋传来窸窣响动,他赶紧躺下装睡。刘氏起来给灶膛添柴,火光映得窗户纸发红,映出她佝偻的剪影。那把磨秃的笤帚在地上扫出 “沙沙” 声,是在找掉落的谷粒。古德柱把眼睛眯成条缝,看见母亲左手食指的弯月疤在火光下跳动 —— 那是去年采草药时被毒蛇咬的,差点没救回来。

“他爹,明早把糠麸再筛细点吧,宝子总说剌嗓子。” 刘氏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古永行在炕上翻了个身,旱烟袋 “吧嗒” 掉在地上:”筛啥?能填肚子就不错了。” 他的咳嗽声震得炕板发颤,”明天我去跟大哥借点麦种,就说…… 就说柱儿想吃麦糊糊了。”

“别去!” 刘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上次借锄头被王氏啐了满脸唾沫,你忘了?”

烟袋锅在鞋底上磕打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在敲打着谁的尊严。古德柱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 他设计的改良锄头,明明能让挖地效率翻倍,大伯却非说 “二房想偷学手艺挖墙脚”。

鸡叫头遍时,古德柱终于下定决心。他推醒父亲时,古永行的旱烟袋还叼在嘴里,口水浸湿了烟杆上的铜箍。”爹,我有话讲。” 他的声音比灶膛里的火星还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刘氏点亮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吓得古德宝往被窝里缩了缩。昏黄的光线下,古永行那条瘸腿肿得发亮,绷带在膝盖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 那是被爷爷用拐杖打出来的旧伤,阴雨天总像针扎似的疼。

“爹娘,” 古德柱把麻纸在炕桌上铺开,曲辕犁的轮廓在灯光下活过来,”我实话说了吧 —— 后山那次,我其实……” 他故意顿住,看着父母的呼吸突然停滞,”我已经断气了。”

刘氏手里的油灯 “哐当” 砸在炕桌上,灯油泼在古永行的布鞋上。她的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弯月疤在苍白的手背上像道血痕:”你…… 你说啥?”

古永行的烟袋杆在手里拧成了麻花,指节泛白:”柱儿,别胡说!”

“是真的。” 古德柱掀起袖子,肘弯处淡青色的淤青还没褪 —— 那是滚下山坡时撞的,”是个白胡子神仙救了我,穿的衣裳跟戏文里的天官似的,浑身冒白光。” 他盯着父亲的眼睛,看见里面翻涌的震惊,”他说我是天选之人,让我回来救咱家。”

刘氏突然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麻纸上,晕开片深色的云。”我就说…… 我就说柱儿醒了后眼神不一样了……” 她的哭腔里掺着莫名的狂喜,”那天我在山神庙求了三炷香,磕破了头……”

“神仙?” 古永行把烟袋往炕桌上一拍,火星溅到图纸上,”你当你爹是三岁娃子?”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曲辕犁的图纸,喉结上下滚动,”那神仙…… 说啥了?”

古德柱知道火候到了,指着图纸上的犁头:”他教我改农具,说这样的犁头能多打粮食。” 他用手指沿着弧线滑动,”这叫省力杠杆,神仙说的,就像用筷子夹菜比下手抓省劲。”

“筷子?” 古永行皱着眉,突然一拍大腿,”哦!就像咱挑水时换长扁担?” 他年轻时跟货郎学过些省力法子,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

刘氏把油灯凑近图纸,手指轻轻点着犁杆的弯曲处:”这弧度…… 倒像你三叔编箩筐时的竹条弯度。” 她忽然想起什么,”上次你说给三叔改斧头,让他劈柴省劲,是不是也是神仙教的?”

“是!” 古德柱赶紧接话,”神仙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能偷偷改。” 他压低声音,像说天大的秘密,”他还说大伯家的地风水不好,种不出好庄稼,所以爷爷才偏心 —— 其实是咱的农具太落后,显得收成差!”

这话像道惊雷劈开古永行心里的死结。他盯着图纸上的犁头,突然发现这形状跟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 去年饥荒时他饿晕在田埂上,梦见个白胡子老头给他看了个怪犁,醒来时手里攥着把野草。

“那…… 那神仙没说咋引水浇地?” 古永行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咱那坡地,石头比土多……”

古德柱从怀里掏出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带闸口的水渠:”神仙说要修 ‘ 智能灌溉系统 ‘,就是带闸门的水渠,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他指着闸板的位置,”五叔家德武懂水性,让他帮忙准成。”

刘氏突然跪在地上,对着窗外磕起头来,额头撞得炕砖 “咚咚” 响:”多谢神仙保佑!多谢神仙……” 她的弯月疤在灯光下闪着光,像枚正在发光的勋章。

古永行一把抢过图纸,手指在闸口位置反复摩挲,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弯下腰时,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这就去找老三!” 他往身上套棉袄,瘸腿在地上画着圈,”让他连夜做犁头,天亮就去翻地!”

“爹,等等。” 古德柱拉住他的衣角,”神仙说,这事得瞒着大伯他们,说他们是 ‘ 劫数 ‘,沾不得仙气。” 他故意把 “技术保密” 说成 “仙气”,看着父亲连连点头的样子,心里既酸涩又好笑。

刘氏把最后一把玉米面倒进陶罐,灶膛火光里,她的笑脸像朵绽开的向日葵。古德柱看着母亲往糊糊里掺野菜时,特意把他的那碗多盛了半勺,突然觉得这烟火气,比实验室的消毒水好闻多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古永行已经拄着拐杖站在三叔家门口。古德柱看见父亲那条瘸腿在晨光里挺得笔直,突然想起神仙的话 —— 其实哪有什么神仙,能救他们的,从来只有不肯认命的自己。

他摸出怀里的扳手在阳光下晃了晃,金属反光在地上投出道明亮的线,像条正在铺展的路。远处传来三叔刨木头的声音,”叮叮当当” 的,倒像在敲打着新生活的序曲。古德丫和古德宝揉着眼睛出来,小脸蛋上还带着睡痕,看见锅里冒着热气的糊糊,突然欢呼着扑过来。

古德柱蹲下身,把妹妹兜兜里的野山楂掏出来,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她。看着丫头眯起眼睛笑的样子,他在心里默默把计划表最底下那句,改成了 “让全家天天吃白米饭”,后面画了个更大的笑脸。

灶烟在晨光里袅袅升起,混着新劈的木头香味,在古家村的上空弥漫开来。这穷山沟的日子,好像真的要变个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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