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湾公园,灯火与高楼大厦交相辉映。
夏夜海风轻拂,月光温柔地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海边栈道的木椅上,沈沂宁举着棉签为乔清行上药,他那张干净清秀的脸,此刻青一块紫一块,甚至额角还破了皮。
路灯将他的长睫垂下阴翳,他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面前的女孩。
她的双眼红肿得宛如水蜜桃一般,眸子里沾染着点点水光,让人没法不怜惜。
沈沂宁把药擦在他破皮的额角,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满眼酸涩。
“我哥哥当时也是花着这样一张脸的吧……”说完她紧紧咬住唇,强行稳住自己快要再次崩塌的情绪。
乔清行将她的小脸捧在手心里,为她拂去泪水。
他安慰道:“你哥哥比我厉害,驰郁也被他打花了脸。”
可是沈沂宁没有见到过哥哥花脸的样子。
她只记得那一天,哥哥来陪她过生日,他高挺的鼻梁上,顶着一个哈尼兔创可贴。
创可贴下,是一道不长却很深的伤口。
“转来转去都还是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哥也不会碰上他……”
她哭得越来越凶,乔清行满眼尽是心疼。
“不是你的错,沂宁。”
“你哥哥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去京城,他根本不在意驰郁,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宝贝妹妹啊。”
“所以沂宁,好好活下去。”
沈沂宁捂着震颤的心脏,泣不成声:“我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过了良久,她才睁开眼,坚定不移开口:“我要拉着驰郁一起死……”
乔清行被她眼底那抹绝望刺痛,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告诉她。
可是那个时候,她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家人,一心寻死,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
沈沂宁是怎么从一千多阶的云梯上下来的呢?
那是五月初,正立夏时节。
南海的夏天从五月开始,九月结束,历经整整小半年,年年如此。
而沈沂宁,还挺喜欢夏天的。
夏天是热烈的,万物都赋予了生命一般,她也想做个炽热的小太阳。
那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她从柜子里挑了一条纯白连衣裙,堪堪遮住膝盖,肉肉的小腿笔直且白皙。
她的小花边袜子是浅粉色的,遮住一截纤细的脚踝,尽显青春少女的模样。
她提着水壶跑到院子里,参天的古槐树下,种了一小片洛神玫瑰,却还未到花期。
洛神夏季的花期很短,沈沂宁等不到它们开花了,她要回家了。
她用水壶浇完水,就坐在藤椅秋千上晒太阳,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惬意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候。
梦境中,古树下的玫瑰花开了……
而她,没能回到沈家。
她从千级台阶上跑下去,一路跑一路跌,如果没有乔清行拉住她,她可能也没了。
手术室外,她跪坐在地,哭到几近晕厥,洁白的裙摆早已染脏。
手术室的灯灭了,窗外的天也黑透了。
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的整颗心脏疼到炸裂,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小的时候,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可为什么,现在死的人不是她呢?
三天的葬礼,沈沂宁就一直跪在那里,跪到膝盖红肿,腿脚麻木。
她不喝水不吃饭,连药也不肯吃,就只是一直碎碎念,一直哭。
“哥哥为什么不要沂儿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也要抛下沂儿?”
“是不是沂儿不好,你们才要离开我?”
“你们为什么不带着沂儿一起走?为什么?”
“……”
一开始,她问好多好多的问题。
直到后来,她嗓音念到嘶哑,才不问了。
不管她问多少遍,他们都不作任何回答。
她又开始跟他们讲从前:
“哥哥,沂儿想吃你做的糖醋小排了。”
“你种在院子里的玫瑰,今年,沂儿还没看到它们开花呢。”
“你上次说,要带沂儿去海边玩,你怎么能骗人呢。”
“妈妈说,她给沂儿新找了一个美术老师,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妈妈觉得哥哥和她看起来还挺般配的,可是沂儿还没看到呢。”
“小时候,爸爸最喜欢把沂儿举高高了。”
“后来沂儿长成了小胖妞,爸爸一边假装嫌弃,一边又把沂儿抱着转圈圈。”
“……”
“你们不是跟我说,要带沂儿回家的吗?”
最后,她晕倒在墓碑前。
整整三天,她就瘦了将近十斤。
养了这么多年的身体,一夕之间,又回到最初弱不禁风的模样。
乔清行把她带回了乔家,因为沈宅已经被查封。
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不能回她的家。
她整日蹲在墙角,埋着头哭泣,任乔清行怎么哄,都没用。
那一日,她砸碎了浴室的镜子,冰凉的碎镜划破她雪白的手腕,滚烫鲜红的血液流过掌心。
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不止一次寻死,但都被乔清行及时发现,救了下来。
他甚至都不敢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哭着闹着。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去接我回家,他们也不会在路上出车祸。”
“是我害死了他们,都怪我,都怪我。”
“清行哥哥,你让我去死吧……”
她怪自己,也恨自己,她一心认定,她就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乔清行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都哭到崩溃。
“沂宁,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责怪自己,更不要再做傻事。”
“我们的婚约还在,我会像你哥哥那样保护你,照顾你,沂宁,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沈沂宁抬眸望着他,嘴里喃喃道:“哥哥……”
她紧紧环住乔清行的腰,埋在他胸膛呜咽不止。
“哥哥……”
“哥哥……”
“……”
她抱住的就好像真的是她、失而复得的宝贝。
直到那一天,她突然问他:“清行哥哥,驰郁是谁?”
乔清行神色微变:“谁跟你提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听见乔母和佣人的对话了,不多,但很明确。
外人都在传,驰郁为了报复才搞垮沈氏,还打电话给沈宸恶意挑衅,正好就在车祸前,以致于间接害死他们一家。
“所以,真的是驰郁害死我爸爸妈妈和哥哥的吗?”
“沂宁,他是报复性地让沈家破产,但是车祸,也许真的是意外。”
“也许?”
沈沂宁不相信,也不理解。
他和她哥哥是很好的兄弟,他一定知道所有事情。
她开口质问:“驰郁为什么要报复我哥哥?我哥哥向来清明温和,怎么会与人结怨,甚至被这样报复呢?”
乔清行凝视着她的眼眸,直觉告诉他,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些事情。
可是,沈沂宁将握成拳的手举在他面前,鲜血直流。
玻璃碎片狠狠扎进她的手心,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她只是一再追问:“为什么?”
乔清行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谁来告诉他,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