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窗帘缝隙漏进的第一缕天光刺破出租屋的昏暗时,晓妍正坐在床沿发怔。后颈的肌肉还僵着昨夜辗转的酸痛,眼眶像含着两团火,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浮着层从未有过的清明。她起身时带倒了床边的拖鞋,塑料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竟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 像是终于打破了某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打开吱呀作响的衣柜,晓妍开始往行李箱里装东西。叠衬衫时手指顿了顿,袖口还留着阿宇醉酒时打翻的酱油渍,洗了三次都没褪干净。她忽然用力将衬衫揉成一团塞进箱底,像是在捏碎某个顽固的记忆。
袜子、毛巾、几本翻卷了页角的旧书…… 每样物件触碰到掌心,都能带出一段模糊的片段,可这次她没像往常那样驻足,只是机械地、迅速地将它们归置妥当。行李箱的拉链在最后合拢时卡住了,她低头去拽,指腹蹭过金属齿牙的毛刺,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最后环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时,墙上的黑色印记突然变得清晰。那是阿宇上个月摔手机砸出的坑洼,墙皮剥落处露出灰暗的水泥,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地板上的污渍是昨晚打翻的泡面汤、泼洒的啤酒、还有某次争吵时摔碎的瓷碗残片,它们在墙角积成圈暗黄的印子,像年轮般记录着日子如何一步步腐烂。
晓妍的目光扫过沙发上堆成山的脏衣服,扫过茶几上杂乱的外卖盒,突然意识到,自己曾以为这就是 “家”,不过是个不堪的牢笼。
“爱不长这个样子。” 她对着空气喃喃,声音带着晨起的喑哑。窗外的麻雀落在空调外机上叽叽喳喳,阳光正顺着防盗网的格子,在对面楼顶铺成一片金灿灿的光。晓妍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清晨醒来总能闻到灶台上米粥的香气,外婆的手抚过她头发时带着皂角的清爽,累了可以蜷在藤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打盹。那些画面里的光是暖的,触感是软的,可在这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冷。
深吸一口气,她拎起行李箱。拉杆被手心的汗濡湿,金属的凉意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却奇异地让那颗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沙发上传来阿宇含混的嘟囔:“要走就赶紧走,这次别指望我会求你,踏出这门就永远别回来,有的是人伺候老子。” 他翻了个身,酒气混着汗味从门缝飘过来,像条黏腻的蛇。晓妍的脚步顿了半秒,鞋跟在地面磕出轻响,然后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墙皮剥落的地方贴着泛黄的小广告。晓妍一级级往下走,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台阶上颠簸,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在敲碎某种沉重的枷锁。走到一楼时,晨光正穿过铁门的栏杆,在地面拼出细碎的光斑,她停在那里晒了会儿太阳,感觉后背的湿气正一点点被蒸干。
三个月后,流浪动物救助站的药水味里,晓妍正给三花猫换药。小家伙的前腿打着白色石膏,此刻正用头蹭她的手腕,呼噜声像台小发电机。
晓妍新剪的短发刚及耳垂。暖黄的灯光从天花板垂下来,在笼舍的铁栏杆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这猫跟你真是有缘。” 志愿者递来支营养膏,塑料包装在手里发出窸窣的响,“上周在菜市场后巷发现它时,浑身是伤缩在垃圾桶旁边,像个被人丢了的破布娃娃。要不是你刚好路过……”
晓妍的手忽然顿住。营养膏的管口还抵着猫咪的鼻尖,可她的目光却越过铁笼,落在对面,昨天还空着的隔间。竟然铺着块褪色的绒布,一只巴掌大的奶狗正歪着头望她,右耳缺了小小的一角,露出粉嫩嫩的皮肉。最亮的是它的眼睛,在阴影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浸在水里的蜜。
恍惚间,晓妍仿佛又看见流星躺在诊疗台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可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时,分明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不是绝望,不是不舍,是带着点急切的、温柔的催促:快逃啊,带着我的光一起逃。
奶狗突然 “汪” 了一声,细弱的叫声像根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晓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微微发颤,三花猫在怀里不安地蹭了蹭,她赶紧低头给它抹了抹毛,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阳光恰好移到奶狗的绒布上,给那只缺角的耳朵镀上圈金边,像枚崭新的勋章。
结尾诗歌:
他们说流星是坠落的星,
我却看见升起的萤火,
在伤疤深处明明灭灭。
当黑暗足够浓稠时,
最微弱的光,
也能照见新的宇宙。
她终于懂得,
有些光以伤痕为鞘,
有些逃离名为重生。
那些被践踏的、被遗弃的、被称作“流浪”的生命,
或许都是未陨落的星,
等待某个雨夜,
在破碎的眼睛里重新升起。
流星来过,又走了。它像一场短暂的梦。
当晓妍抚摸奶狗残缺的耳朵时,突然明白——所有陨落的星辰,最终都成了照亮自己的光。”
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