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是在一阵轻微响动中惊醒的。
长时间的警惕和昨日的极度消耗让他的睡眠很浅,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刻将他拉回现实。他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剑(从山神庙佣兵那得来的战利品),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是岩叔。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试图用胳膊支撑起身体,动作艰难而虚弱,碰倒了炕沿的一个空水碗。
“岩叔!您别动!”李凡立刻扑了过去,小心地扶住他,拿过枕头垫在他身后,“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岩叔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深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他借着李凡的力道缓缓靠好,目光落在李凡包扎着的左臂和依旧带着血污未及清洗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你这伤……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忆显然还停留在与那四个佣兵搏杀的时刻,只记得自己重创了对方一人,自己也挨了致命一刀,之后便陷入了昏迷。
李凡连忙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他依旧隐去了山神庙杀戮的部分,只说自己昨日恰好在镇上,侥幸遇到一位仁慈的神殿执事,用急救知识换来了珍贵的愈合药剂和一笔酬劳,连夜赶回,才堪堪救回他的性命。至于手臂的伤,仍解释为山路崎岖摔伤。
岩叔默默地听着,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凡,仿佛要从他脸上分辨出每一丝细微的情绪。他没有打断,直到李凡说完,才缓缓闭上眼睛,久久沉默。
李凡的心提了起来。岩叔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嗅觉敏锐,自己的说辞能完全骗过他吗?
良久,岩叔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李凡,叹了口气:“神殿执事……高等药剂……小子,你的运道,真是……”他摇了摇头,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我这把老骨头,倒是沾了你的光,捡回一条命。”
他没有追问细节,但李凡能感觉到,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选择不再深究。或许在他看来,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而李凡不愿说的,自然有他的理由。
“岩叔,您别这么说,要不是为了护着村子,护着我……”李凡声音有些哽咽。
岩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他的语气肯定,并非疑问,“他们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肥羊’、‘种地的本事’。”
李凡沉重地点了点头:“是我惹来的麻烦。我没想到……只是想让地里多产点粮食,会引来这种祸事。”
“怀璧其罪。”岩叔声音低沉,“这世道,好东西,没力量护着,就是灾祸。”他看了一眼李凡,“那位执事大人……他的‘仁慈’,代价是什么?”
李凡心中一震,岩叔果然一眼看到了关键。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对我懂的急救法很感兴趣。给了药剂和钱,说……算是投资。”
“投资……”岩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重的忧虑,“法师塔的人……他们的‘投资’,从来都不简单。小子,你踏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我知道。”李凡握紧了拳头,左臂的伤口因用力而传来刺痛,但这痛楚却让他更加清醒,“但我没有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看着您……要么,就只能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让自己,让村子,变得不那么容易被碾碎。”
岩叔凝视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不再是纯粹质朴,而是混合了悲痛、坚定和一丝冰冷决绝的眼神,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你长大了,小子。这世道,逼人快长。”他顿了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村子……以后恐怕要多靠你了。我这伤……就算好了,也难恢复如初了。”
老人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黯然。地裂劲刚猛无匹,但对身体的负担也极大,加之年岁已高,又受了这般重伤,他的实力确实大打折扣。
李凡心中酸涩,坚定道:“岩叔,您放心养伤。只要我还在,就一定尽力护住村子。”
这时,小芸端着熬好的稀粥进来了,看到岩叔清醒并能说话,喜极而泣。很快,老村长和几个村民也闻讯赶来,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李凡由衷的感激。岩叔醒来的消息,像一阵暖风,驱散了笼罩村庄多日的部分阴霾。
等到众人慰问过后陆续离开,屋内只剩下李凡和岩叔时,李凡从贴身处,取出了那枚月光币。
当那枚闪烁着柔和银辉、雕刻着神秘符文、蕴含着纯净魔法能量的钱币出现在这昏暗破败的茅屋中时,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岩叔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那枚钱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这……这是……”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月光币?!那位执事……竟然给了你这个?!”
作为曾经走南闯北的老兵,岩叔显然认得这种高等魔法货币,也更清楚它所代表的价值和意义。这远远超出了一般“酬谢”或“投资”的范畴!一枚月光币,在黑市上能换到的金银,足以让一个小家族为之疯狂!
“是。”李凡低声道,将月光币紧紧握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冷静,“这就是他给的‘投资’的一部分。岩叔,这笔钱,我们不能动,至少不能轻易动。但它也是我们最大的底牌和启动资金。”
岩叔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李凡,眼神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福兮祸之所伏啊。小子,你手里的,既是一座金山,也是一个随时可能炸开的炼金炉。”他顿了顿,严肃无比地警告,“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丝一毫!否则,来的就不只是几个佣兵了!”
“我明白。”李凡郑重地点头,“岩叔,我想用这笔钱,做点真正能改变现状的事情。但需要您的意见。”
他将自己的一些初步想法低声说了出来:首先,必须尽快提升村子的自保能力。需要购置一些真正的武器,哪怕是旧的刀剑弓弩,组织村里的青壮进行简单的训练,至少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其次,粮食问题依然是根本。需要购买更多更好的种子,或许可以偷偷弄一两件铁质农具,开垦更多的荒地。再者,信息闭塞是大问题,需要有人能定期去镇上,小心地打探消息,了解外面的动向。
这些都需要钱,而且需要隐蔽地、分散地进行。月光币不能直接使用,必须想办法通过可靠的渠道,一点点兑换成普通的金银铜币,还不能引起注意。
岩叔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李凡的想法虽然稚嫩,但方向是对的,考虑到了实际和隐蔽性。
“武器训练……我可以指导,但身体不行了,只能动动嘴皮子。”岩叔沉吟道,“购置武器和打听消息,必须绝对可靠的人去办。村里……大河人还算稳重,嘴巴严实,可以让他试试。但一定要再三叮嘱,小心再小心。”
“兑换钱币是最大的难题。”岩叔眉头紧锁,“镇上没有正规的魔法货币兑换点,只有黑市。但黑市水太深,一不小心就会暴露。除非……有绝对可靠的中间人。”
绝对可靠的中间人?李凡想到了老瘸子。那个精明的老家伙虽然贪财,但似乎有自己的规矩,而且他能弄到地图,或许也有门路?但这风险极大。
“这件事急不得,必须从长计议。”岩叔最终道,“眼下,先把我醒来的消息稳住大家,加强守夜。你的伤也要好好养。等风头过去一点,我们再慢慢图之。”
李凡点头同意。他现在确实需要时间休养和思考。
接下来的几天,黑石村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度过。
岩叔的逐渐康复和李凡带回“神药”救人的事迹,让李凡在村民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虽然大家依旧对那日的袭击心有余悸,但有了主心骨(无论是苏醒的岩叔还是展现出非凡能力的李凡),恐慌情绪渐渐平息。
在李凡的建议和岩叔的支持下,村里悄然发生着变化。以大河为首的几名青壮,开始轮流在村口和高处值守。虽然武器只是简陋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但至少有了预警的意识。岩叔则靠在炕上,开始向大河等人传授一些最基础的配合技巧和警戒要点。
李凡的左臂伤口在愈合药剂残余药力和自身恢复力下,好得很快,已无大碍。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小草棚里,一边照顾那几块试验田里的土豆和红薯(长势良好),一边在脑海中疯狂地检索、筛选着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如何利用这第一桶金?除了武器和粮食,还有什么能快速且隐蔽地提升实力?简易的防御工事?陷阱?改善卫生条件减少疾病?或者……尝试一些更基础、不那么起眼的“发明”?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成果,才能对得起奥兰多执事的“投资”,也才能在下一次危机来临前,拥有一点点自保的本钱。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灰岩镇教堂深处,一份关于“黑石村少年及其急救法”的简要报告,连同那卷止血绷带,已被放入一只铭刻着符文、由青铜狮鹫兽驮负的金属筒中。
一名神殿守卫对着奥兰多执事躬身行礼:“执事大人,发往法师塔的‘风讯’已经准备好了。”
奥兰多站在彩窗投下的光斑中,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黑石村的方向,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发送吧。”他淡淡地说道,“让我看看,这颗偶然发现的种子,究竟能长出怎样的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