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海妖之歌”酒馆的后巷，是连老鼠都嫌弃的地方。腐烂的食物残渣、人类的排泄物和某种海洋生物特有的腥臭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潮湿闷热的夜里发酵，形成令人作呕的氤氲。污水沿着墙角缓慢流淌，汇入不远处漆黑的海港。
盖瑞特、威尔和塞拉斯如同三尊凝固的雕像，隐藏在堆积的破木桶和废弃渔网形成的阴影里，与恶臭和黑暗融为一体。威尔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孤狼般的警惕和狠厉，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都让他肌肉绷紧，几乎要暴起发难。盖瑞特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稳，示意他冷静，但老士官自己的眼神也锐利如鹰，扫视着巷口每一个可疑的动静。塞拉斯则完全消失了，只有盖瑞特知道，他一定潜伏在某处更高的、能俯瞰全局的有利位置，弩箭或许已经瞄准了某个尚未出现的目标。
子夜时分到了。
巷口依旧寂静，只有海浪拍打码头的单调声响。
就在威尔几乎要认定这又是一个陷阱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巷子另一端。
那人并未刻意隐藏行迹，身材高壮，几乎与盖瑞特不相上下，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保养得当的皮质镶钉甲，外面随意罩着一件深色的防水斗篷。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过眉骨，消失在浓密的络腮胡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在黑暗中似乎也能反射出微光，带着一种职业佣兵特有的、混合着冷漠与审视的味道。
他独自一人，双手空着，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但盖瑞特毫不怀疑，一旦发生冲突，这人能在瞬间爆发出致命的战斗力。
“盖瑞特？”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北方口音，直接叫出了老士官的名字，目光精准地投向他们藏身的阴影。
盖瑞特心中一惊，对方显然对他们的了解远超预期。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威尔紧随其后，保持着戒备姿态。
“马尔科姆？”盖瑞特沉声反问，报出了那个在佣兵界如雷贯耳的名字——“黑刃”。
刀疤脸男人微微颔首，算是承认。“看来传言不假，确实有几只小老鼠从猫爪下溜走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
“你找我们？”盖瑞特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马尔科姆扫了一眼肮脏的后巷，皱了皱眉，“这里味道能熏死海怪。”
几分钟后，四人出现在码头区另一处偏僻的、早已废弃的仓库里。这里相对干燥，视野开阔，易于察觉靠近者。塞拉斯依旧没有现身，但盖瑞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保持着警戒。
“长话短说，”马尔科姆靠在一个巨大的、生锈的铁锚上，开门见山，“我在王都有几条线。最近发生的事情很有趣。宰相和王子突然变得异常‘团结’，正在全力搜捕几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而这几个人，恰好是三年前那场‘意外’的幸存者。”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盖瑞特和威尔：“你们胆子不小，惹的麻烦更大。”
“是他们先惹我们的！”威尔忍不住低吼，声音因仇恨而扭曲。
马尔科姆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小子，在这座城市里，‘对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只关心‘利益’和‘风险’。”
“你为什么找我们？”盖瑞特再次问道，阻止了威尔进一步的爆发。
“因为你们现在很有‘价值’。”马尔科姆直言不讳，“当然，对有些人来说是必须清除的麻烦，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或许是能撬动僵局的杠杆。”
“谁？”盖瑞特警惕地问。
“一些对奥克塔维亚当前……‘和谐’局面感到不安的朋友。”马尔科姆的话说得很模糊，但盖瑞特立刻联想到了与奥克塔维亚素有嫌隙的瑞恩公国。“你们手里的东西，还有你们的身份，在某些人眼里，是很有分量的筹码。”
“你想利用我们去对付宰相和王子？”盖瑞特声音低沉。
“互惠互利。”马尔科姆纠正道，“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庇护，离开奥克塔维亚的通道，甚至……将来某个时候，帮助你们‘发声’的机会。作为回报，你们需要跟我走，并且，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说出你们知道的一切。”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威尔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另一条毒蛇！”
马尔科姆嗤笑一声：“小子，我要是想拿你们换赏金，现在外面至少有一个中队的人围着。佣兵有佣兵的规矩，拿钱办事，也讲信誉。至少，我的信誉比那位艾略特王子好那么一点。”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直到某天被乱刀砍死或者饿死在某个角落？”
他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戳破了最后一丝侥幸。
盖瑞特沉默着。他知道马尔科姆说的是事实。他们已是穷途末路。投靠这个声名狼藉却或许更有“信誉”的佣兵头子，是一场赌博，但也许是目前唯一能看到一线生机的选择。至少，对方明确表达了“利用”的意图，这比王子那虚伪的承诺反而更让人“安心”。
“我们需要考虑。”盖瑞特没有立刻答应。
“可以。”马尔科姆似乎并不意外，“明天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给我答案。过时不候。”他站直身体，准备离开。
“等等，”盖瑞特叫住他，“如果我们答应，你怎么带我们离开？王都现在戒严……”
马尔科姆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弧度：“那是我的问题。‘黑刃’想送走几个人，还没那么难。”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准备好告别这座该死的城市吧，如果你们够聪明的话。”
说完，他转身，身影迅速融入仓库外的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良久，塞拉斯才如同幽灵般从一堆缆绳后出现。
“可信吗？”威尔看向盖瑞特和塞拉斯。
“风险极高。”塞拉斯声音冰冷，“但……他说的对，我们没选择。”连最谨慎的塞拉斯也承认了这一点。
盖瑞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压抑和绝望都吐出去。他看了一眼威尔眼中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复仇火焰，又看了一眼塞拉斯冷漠却同样坚定的眼神。
他们早已没有回头路了。从他们决定回来复仇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要与魔鬼共舞。之前是艾略特王子那条毒蛇，现在，是“黑刃”这把可能伤己的双刃剑。
“准备一下。”盖瑞特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重却坚定，“我们离开这里。”
不是为了投靠新的希望，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留最后一点复仇的火种。
他们再次成为了砧板上的刀，只是这一次，握刀的手，换了一个。